无错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赐卿良辰 > 第78章 情郎醒来会干吗
    临近年节,街面上有劈里啪啦的炮仗声传来。

    贩卖年糕年画的小贩走街串巷,喊出悠长的叫卖声。

    外面尽是人间烟火,院子里那棵榆树掉光了叶子,就显得有些肃杀。

    沈连翘笑着安抚师母道:“自然是去做郡主啦,学生是去享福的。”

    夫子消瘦却又颀长的身体笔直地站着,似乎想起了北地的战事,脸色有些不好。

    他拄杖在地上轻磕,点头叹息道:“你能有个依靠,我们也放心些。只是南地与北地饮食风俗都有不同,为师怕你……”

    “哎呀!”沈连翘佯装撒娇甩开师母的手,轻笑道,“你们把我当三岁小孩了啊。魏家那个混小子最近有没有捣乱?学生我整治别人有一套,又怎么会怕什么饮食风俗呢?”

    她虽然表情轻松,师母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连翘,”师母嘱咐道,“虽然都说家国事大,匹夫事小,但没有匹夫何谈家国?你还没有带送你玉坠的那人来给师母看看,一定要好好的。”

    带那人给师母看看……

    恐怕带不来了。

    沈连翘喉中酸涩,勉强挤出一丝笑,点头转身。

    栅栏不高,她推门而出,走进闹市街巷里去。

    最后要去的是丞相府。

    因为见过多次,丞相府的门房已经不敢把沈连翘拦在外面。

    成蔚然收到拜帖跑出来,一声不吭,牵着沈连翘就往院子里走。她们迈过垂花门,穿过抄手游廊,在颇具江南风情的雕梁画栋下快步走了许久,才到一处安静些的院落。

    石板洁净,一株梅花含苞待放,成蔚然推开门进去,把沈连翘按在一张贵妃榻上。

    “你说,”她急红了脸道,“他们都说你要嫁给晋王,是不是真的?”

    果然是丞相府的姑娘,消息比外面灵通不少。

    “我还不清楚。”沈连翘眼眸低垂,缓缓道。

    “你若不愿意嫁他,”成蔚然道,“我去求父亲大人上书,拒绝联姻。”

    “拒绝联姻,理由呢?”

    成蔚然双手攥着手帕,在屋内来回踱步道:“心有所属,想回大梁,甚至是要皈依佛门。只要明面上说得过去,都可以。”

    沈连翘看着来回踱步的成蔚然,心中觉得温暖。

    她算是自己的第一个闺中知己吧。

    不嫌弃自己的身份,第一次见面就出手相帮,虽然在丞相府受嫡姐欺辱,却长得像梅花一样凌寒不惧。

    “蔚然,”沈连翘唤她道,“不必了,我愿意嫁。”

    成蔚然转过头,神情错愕。

    “你愿意嫁?”她走近沈连翘,指着沈连翘脖子里的玉坠道,“你这坠子是谁送的?你还戴着这坠子,跟我说你要嫁给别人?”

    沈连翘立刻把玉坠塞进衣服里。

    天气寒冷,玉也很凉,她胸口似进了一团凉气。

    “我不准你委屈自己。”成蔚然道,“我这就去求父亲。”

    她说着就往外走,沈连翘急急地拉住她,低吼道:“别闹了!难道你想让我嫁给死人吗?”

    冬日惨淡的太阳将落未落,屋内暗得像是模糊难辨的人心。

    成蔚然怔住,她圆润的肩头剧烈地抖动,显然很生气。

    她见过沈连翘春心萌动思念孔佑的日子,不信她会在孔佑死讯仅仅传来几日后,就订婚另嫁。

    沈连翘没有劝,她的手轻轻松开,轻声道:“我委托孙太医做的药,他给你了吗?”

    那日成蔚然带太医孙庄为沈连翘诊脉,沈连翘要一种解药,让孙庄做好后交给成蔚然。

    为了避嫌,沈连翘不能常常与孙庄走动。

    成蔚然没有回答,她伸出手,随便指了指妆奁。

    沈连翘走过去。

    丞相府小姐的妆奁很精致。

    一尺来宽的黄梨木精雕细琢,暗红漆面,镶嵌牡丹形状的金箔,雍容典雅。

    沈连翘掀开盖子,见里面总共三层,精心摆放着各种首饰。最中间那个,还是沈连翘第一次来宰相府时,送给她的银花钿。

    花钿很薄,制成花朵形状,花蕊处固定着米粒大的黑珍珠。

    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却被她放在最重要的位置。

    沈连翘忍住心中涌动的情绪,取走花钿旁边的药盒。

    成蔚然仍然站在门口,她在等沈连翘解释,也在怄气。

    沈连翘忍住想要拥抱她,想要对她和盘托出的欲望,跨过门栏,往前走了两步,转身道:“我……走了。”

    成蔚然转过头去没有说话,沈连翘分明看到她的脸上挂满泪水。

    夫子曾经教导过她,每天都要反省自己,为人家谋事有没有不忠心,与朋友相交有没有不坦诚守信。如今她做不到了。

    有时候需要欺骗的人,恰恰是最亲密的人。

    沈连翘狠心向外走去,她素色的衣襟擦过梅花树的枝条,一朵尚未绽放的花苞滚落在地,碎成一团浓重的红雾。

    她要住到大梁使馆里去了。

    不能错过任何一个面见皇帝的机会。

    东家他隐忍十六年,原本是为了报仇雪恨来到洛阳,却又为了百姓北上征伐。

    沈连翘自认没有那样的广阔胸襟和爱民之心。

    东家还没有来得及做的事,她来做;东家还没有来得及杀的人,她来杀。不过是死而已,她不怕死,怕的是没有为心爱的人做些什么,就已经垂垂老矣。

    匈奴人退去后,涿邪山的野狼突然变多了。

    它们啃食裸露在沙丘外的战士尸体,争夺还未腐烂的肉,绿色的眼睛露出凶恶的光,呜呜低吼,盯紧路过的三人。

    江流扶住孔佑,良成林在前方开路,他们寻到匈奴的营地,点燃被匈奴丢弃的牛粪,用破布搭起帐篷,暂且安身。

    孔佑仍在发热,却已经勉力思考。

    “晋王走了?”他问道。

    “大周已经退兵,”良成林一面烧化雪水,一面道,“要回营地,得先找马。”

    “不回营地。”孔佑断然道。

    且不说刘礼是否还在营地,就算刘礼不在,大周也已经容不下他。

    将军卫燃的提醒很明确,皇帝要他死。

    终于不再忍耐,不再虚与委蛇,图穷匕见,他们不会再给自己容身之处。

    “良校尉,”孔佑忽然问道,“杨啸旧部的藏身之处,你知道在哪里吗?”

    杨啸旧部,是那些因为杨啸反叛,脱离军籍的将士。他们约有五千多人,由三名校尉带领,藏在沙漠深处。

    出征前夜,孔佑在良成林的引荐下见过其中一名校尉。

    牛粪燃烧的味道不太好,良成林揉了揉鼻子道:“知道。”

    他讨厌说废话,喜欢用最少的字把事情说明白。

    孔佑一直绷紧的脸露出片刻的松弛,他抿唇道:“咱们找他们去。”说完又看看江流,缓缓道:“你就不要去了,你拿着我的印鉴,去最近的城市取出银票,置办些粮草。”

    江流一面低头抠指甲,一面点头。他讨厌沙漠里的风沙,让他的指甲缝里永远有灰扑扑的沙尘。他也不在乎孔佑让他做什么,只要他活着,他就会听从孔佑的吩咐。

    良成林默默搅动着狼肉粥。

    不回军营,反而要去找反叛的士兵,要买粮草,这件事若往深处想,必然是对朝廷有不臣之心。

    然而良成林什么都没有问,他点头道:“好。”

    族长说了,要他待世子爷如同兄弟。

    兄弟之间,不言而信、同舟共济。

    安排好这些,孔佑靠在野狼皮上,微微闭了闭眼。

    他身上的战甲已经被江流卸下丢弃,棉服很平整,但如果仔细触摸,会发现棉服里有些圆形的凸起。

    那是沈连翘缝制在他中衣上的药盒。

    那些药盒缝得很紧,以至于他只拆掉两个,就干脆放弃了。没想到它们在关键时刻救了他的命。

    她的行为总是有些傻,却又那么窝心。

    不知道自己的凶讯有没有传回京都。

    她该很难过吧。

    孔佑攥紧药盒,一滴泪水还未涌出眼眶,就被他忍下。

    是他准备不周,才让她在千里之外伤心。想到她可能会睡不着觉,可能会哭泣,孔佑的心就像被绳索捆绑,透不过气。

    天下很大,却又很小。

    若想与她长相厮守,恐怕自己只能站在最高处,睥睨天下。

    大梁正使亲自出迎,把沈连翘接进去。

    她带的行李很少,薄薄的一个包袱,很随意地挂在肩头。黄万仞伸手来接,被沈连翘躲过去。

    “不必了。”她简单道。

    黄万仞引着沈连翘向使馆内走去,走过宽阔的甬道,停在东跨院门口。

    他推开大门,却没有进去。

    沈连翘停在门口,看到刘礼就站在院落里。他提着一盏灯笼,在轻薄的柔光中温文尔雅道:“沈姑娘,快来看看本王为你准备的屋子。”

    沈连翘的手下意识摸了摸衣袖。

    那里藏着一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