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氏族长和族长夫人葬在了哪里呢?
那时候驿站大火,良氏族长死在驿站没能出去。良氏族长夫人萧氏带着孔佑逃跑,也在诞下婴儿后死去。
没有人安葬他们。
他们同当年被判谋逆的其余良氏族人一起,被丢到乱葬岗,尸骨无存。
十六年后,他们的骨血想要拜祭一下父母,都没有去处。
看到孔佑的神色,沈连翘有些抱歉,摇头道:“奴家就是问问,东家不知道,就算了。”
孔佑心中不安,好似看到千里孤坟旁立着一棵矮柏树,凄凉和郁结扑面而来。
“其实东家不说,”沈连翘道,“奴家大致也知道。”
她又不是傻子。
身负刺杀先太子罪名的人,能有什么好结果呢?
沈连翘试图安慰孔佑,装作无所谓道:“其实我跟他们不熟,也就才知道他们的事情,找不找得到,没关系的。”
孔佑终于开口,他郑重道:“这件事是我疏忽了,我去想办法。”
君子一诺,泰山亦轻。
沈连翘想说不必费心,也想说她自己去找,但她很清楚自己的能力,于是只能感激道:“有劳东家。”
她也不知道如果找到,自己会做什么。
小时候盼着能找到亲生父母,可如今即便找到,也是黄土一抷。
她始终不可能有个家了。
“还有,”孔佑问道,“我知道很多他们的事,你想听吗?”
他知道族长如何年少有为带领良氏崛起,直至有资格同朝廷谈判。他知道族长夫人如何善用兵器性情爽朗,短短几日便同太子妃形同姐妹。
他记得他们说过的话,开过的玩笑,甚至——给她起的名字。
“我不听。”
沈连翘如同受惊一般退后,拘谨又尴尬道:“别讲。”
还是不要知道了。
她害怕知道他们有多好,害怕为他们难过,为他们愤恨,为他们想要提刀冲入皇宫。
她还不够强大,如今只是一个金楼掌柜罢了。
醉香楼里软香温玉半裹薄纱,风流少年慢饮杜康。
送酒水茶点的小厮一路快走,生怕怠慢人。往日难得一见的京都名妓,各个都恨不得多生出些胳膊腿,好把座中半醉的年轻男子箍在身上。
这男子是外地人,听口音,似乎是蜀郡一带。
既为天府之国,当然民物丰殷。
这位自称姓孟的公子,今日包场醉香楼。
京都最有名的妓院当然见识过豪包场,但既是豪,又风流俊美的就寥寥无几了。
风流俊美,又懂得诗词歌赋的,更是万中无一。
这几条都占了,且又出手豪爽,对待妓女温柔多情的,简直是做梦都碰不到的恩。
所以妓女们也顾不得矜持了,恨不得把孟公子拴在妓院里,一辈子都不要出去了。
姓孟的少爷自称名叫闲人。
孟闲人。
能安心做个闲人,不知道祖上积攒了多少财富可供挥霍。
鸨母和龟公的脸都快笑烂了。
“过夜吗?”龟公问。
“遇到合心意的,当然会过夜了。”
鸨母照着镜子,把脸上的妆再涂厚些。
有钱人奇葩多,指不定那少爷喜欢年老尚有风韵的呢。
“可惜跑了那个姓沈的,”龟公有些可惜,“要是那姑娘在,这会儿正好梳弄,卖了第一夜的高价。”
那个姓沈的,自然是指差一点就买到手的沈连翘。
“你就别惦记着了,”鸨母今日心情好,脸上始终带着笑意,“那姓孔的本来就是和尚打伞——无法无天,现在又听说是先太子嫡子世子爷,咱们有几颗脑袋,敢碰他的人?”
龟公连连点头,但心里总觉得遗憾。
“好不容易来条大鱼,”他狠下心道,“就算他哪个姑娘都看不上,今夜的催情酒,也让他喝够一整壶。”
喝了酒,自然要发泄。
姑娘们可不是白白伺候人的。
叫这位孟闲人,也知道知道什么叫做“洛阳米贵,居大不易”。
龟公踱步到那个最富丽堂皇的包房门口,问了丫头几句,便隔着细纱屏风,偷瞄里面的情形。
孟闲人怀中拥着一个姑娘,双手拨弄古琴。
琴声时而如流水般和缓,时而如山崖般险峻,铮铮然似铁石之声,飘飘矣若扶风摆柳。
听不出是什么曲子,却让人不由入神。
孟闲人一面抚琴,一面狎妓。
但见他稍有空闲便会伸手从名妓腰间抚过,又轻捏脖颈,转过头去,在美人胸前落下浅淡的吻。
那吻绵长细致,勾得平日端着架子的名妓娇声不断。
可孟闲人的琴声却并未停止。
一心两用,一处风雅,一处放荡。
龟公忍不住连连摇头。
又眼馋,又不甘心。
此时小厮端着酒壶进来,看到龟公,有些犹豫地站住。
“量足吗?”龟公问。
“足。”小厮道。
那就好,龟公已经听说孟闲人今夜不留宿。
如此贵,就算强留,也得留下啊。
孟闲人二十岁,体态修长匀称。虽腰若约素,却并不使人觉得柔弱。
他生得一张好面孔,眉梢扬起睫毛微卷,眼神清澈鼻梁英挺,若说有什么美中不足的,便是他的下巴处有一道浅疤。
那道疤痕呈暗红色,给他这张脸添了几分清冷坚硬。
此时孟闲人已经抚完古琴,小厮把酒水交给丫头,丫头上前添酒。
孟闲人接过酒,不忘了揉一把丫头的嫩手。
那丫头眼中立刻便有雀跃之色,却只能在名妓的怒视下退去。
“公子,您请吃酒。”
名妓温言软语劝说孟闲人。
孟闲人浅饮一口,酒未入喉,却忽然眼神微变,揽过名妓,把那一口酒口对口送入名妓口中。
名妓不明所以吞下酒,孟闲人已经起身。
“结账。”他的声音干净利落,像刀剑斩过翠竹。
立刻有随从把银票取出放在桌案上。
龟公神情微僵,走上前去。
“孟公子,”他笑眯眯道,“是姑娘们哪里服侍得不好吗?快!给公子赔礼道歉!”
包房内立刻跪了一地姑娘。
孟闲人看着龟公,眼中有几分玩味。
“不是她们,”他转身拿起那壶酒,下巴上的疤痕露出几分凌厉,“这里面的毒,是你下的吗?”
龟公怔住了。
妓院里绝对没有人敢跟他通风报信,那便是说,他只尝了一口,就知道酒有问题。
刚刚被孟闲人送入口中酒水的姑娘立刻花容失色慌乱起来。
“大爷,大爷,”她跪行到龟公面前,扯住龟公的衣袖道,“真的有毒吗?”
“你放心,”孟闲人安抚她道,“是催情之酒,说不定你以前也喝过,不碍事的。”
如果是见血封喉的毒药,他也不忍在这里杀伤人命。
“小爷我刚到京城,”孟闲人道,“不想杀人报官惹一身腥。这银子,今日我付了,算是酬谢姑娘们的辛苦。不过你……”
他把那壶酒猛然送入龟公口中,龟公向后躲闪,却感觉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逼得他一动不能动。
那壶酒并未灌入龟公的喉咙,只是陶瓷壶嘴碎入他口中,割开了他的舌头。
孟闲人用劲儿巧妙,身上有千钧之力。
他一脚把龟公踢倒在地。
“这京城啊……”孟闲人摇头道,“忒没意思。”
走出醉香楼,孟闲人向随从抱怨。
“这就是京都最好的?也不过如此。”
随从立刻低头道:“小的没想到他们生意不大,胆子不小。”
“运气也不好,”孟闲人忽然想起什么,笑了笑,“当初……就是那个龟公,要买了我妹子?”
“是。”随从低头道。
“呸!”孟闲人啐地。
两个人已经走出巷子,来到商贩聚集的小市场。
孟闲人打量摊位上的稀奇东西,问道:“我妹妹忙什么呢?”
“应该在忙着做生意,”随从道,“不过主人是不是要管一管世子爷?过两日便是邙山祭拜的典礼,小的总有些担心。”
孟闲人转过头,一双如同含着春水的眼眸露出戏谑的光。
“担心他做什么?”孟闲人缓缓道,“他若是死了,便不配同小爷我合作。咱们把妹妹拐走就是了,管那么多?你是不是比我还闲?”
随从被呵斥得无言以对。
孟闲人已经向前走去。
“不好玩,”他摇着头,“你去通知晋王,就说我到了。天冷了,让他送几个女人过来暖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