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外面的声音,沈连翘的脑袋立刻缩了回去。
“晋王怎么来了?”她连忙扯了个毯子挡住自己,“是不是要给成小姐报仇?”
人家一个皇族贵胄,一个股肱臣女,说不定青梅竹马相互照顾呢。
沈连翘小声道:“就说我不在……哦不,就说我死了。”
死了……
孔佑看着她,无奈道:“你放心,他给谁报仇,还说不定呢。”
马匹上的刘礼盯着车窗,孔佑刚掀开一条缝,他就往里面看过来。
平日恪守礼仪的皇子,有些失态。
“她怎么样?”刘礼问道。
“说是聋了。”孔佑答,“正准备带她去找大夫。”
“聋了?”刘礼的脸瞬间煞白,“本王去请太医。”
莫说是太医,整个太医院都要搬来。
她怎么能聋?
看对方慌乱的样子,孔佑顿时笑了。
“骗你的,”他解释道,“沈掌柜怕惹到丞相府,怕得只能说自己聋了。”
刘礼扬起的马鞭硬生生收回来,错愕后松了一口气,又露出气愤的神情。
“怕惹到丞相府?还不定是谁怕谁!”
他说完深深看一眼马车,有些挑衅般对孔佑道,“你若没能耐护她,趁早把她送给本王得了。”
原本笑着的孔佑立刻变了脸色。
他的温和还在,只是添了几分清冷。
“晋王慎言,”孔佑抿唇道,“沈掌柜不是什么物件,不能拿来送人。”
听到孔佑这么说,刘礼有些尴尬。
他可没说对方是物件,他只是……
正要解释,沈连翘已经小心翼翼露出面容,扬声道:“晋王殿下准备把奴家带走给成小姐赔罪吗?劳烦您告诉成小姐,奴家可是聋了,得医病!”
她说得很认真,一副耍无赖还很有理的样子。
刘礼看着她的脸,不由得怔怔。
这就是楚楚的主人了。
见过那么多次,还面对面说过话,可自己竟然没有认出她来。
她小时候就是这么好看吗?
不记得她好看,只记得她的确擅长打架。
刘礼的声音一瞬间柔和了许多:“不需要姑娘赔罪。只是……打得不错,以后不要打了。”
她得有个好名声,自己才能向陛下请旨,娶她为妻。
其实她并不姓沈,她姓良。
良氏的嫡女,身份不比丞相府小姐差多少。
只是她贵而不自知,行事作风还像街头混混一般。
“嘁!”
沈连翘的头从小车窗消失,看样子没把刘礼说的话当回事。
孔家马车向前驶去,车帘也跟着放下。
刘礼一直目送马车离开,才面含微笑转身。
丞相府此时正乱成一团。
早在成深秀执意要报官时,就有跟着她出门的小厮连忙回家禀报。
丞相夫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听到此事只能着急,下令把小姐带回来。
人是带回来了,可惜已经昏厥。
好一番折腾把她唤醒,成深秀只是大哭,说受了欺负,却说不清缘由。
于是成夫人把二小姐成蔚然罚跪在廊下,要她禀报清楚。
成蔚然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屋内的成深秀听到,免不了又骂她袒护外人。
成夫人是在听到孔佑亲自把沈连翘接走时,才觉得事情不对的。
若仅仅是金楼里的一个小掌柜,何须主子亲自去接?
丞相府的管家立刻提醒夫人,说数日前在京兆府,晋王已亲自查明,沈连翘是良氏后人。
良氏后人。
成夫人坐在八仙椅上,回想起当年先太子同良氏交好的情形,才总算明白过来。
自己的女儿,惹了不该惹的人。
所以如今这样子,只能怪自己没管好孩子。
“来人!”她厉声唤道。
下人们立刻进来,成夫人当着成深秀的面,把今日陪她出门的婆子丫头打发出门。
打发出门,就是不要了,买来的贱卖,聘请的辞退。
“叫你们看护着小姐,”成夫人道,“可你们只是由着她的性子胡闹。今日敢当街逞凶,明日难道要去京兆府揭瓦吗?”
屋内立刻跪倒一片,哭泣的哭泣,求饶的求饶。
“不要卖她们!”
相处久了,即便是下人也会有感情。
成深秀在屏风后的床上哭求,然而成夫人如同没有听见。
“蔚然,”成夫人又夸奖二小姐,“娘知道你姐姐发起疯来,你是管不住的。今日亏得你在,才没有闹到开堂审理的地步。从这个月起,你的月银就同你姐姐的一样了。”
庶出的女儿待遇自然不如嫡女,听到夫人这么说,成蔚然连忙叩头说不敢。
一边站着服侍主母的姨娘,倒是为女儿争气感到高兴。
成夫人叹了口气。
“娘指望你做事,你就不要推辞了。”
指望她做的事,是立刻前往孔宅,替姐姐向沈连翘道歉。
成夫人解释道:“原本该让你姐姐去,但她实在不如你。此事事关重大,一定要得到世子爷的谅解。不然明日早朝,老爷就要因为这事蒙羞了。”
她说着扶额叹息。
虽然是去道歉,但不知怎么回事,成蔚然竟有些渴望到孔宅去。
她平日被管束得严格,难得有机会出门。
即便出去,也没有能够结交的朋友。
递上名帖,成蔚然在门外安静等待。过了一会儿,管家亲自迎出来,说沈掌柜现在不在家,请小姐到大厅稍等。
成蔚然见严管家不怒自威的样子,心中突然紧张起来。
不在家,是去诊病了吗?
不知道大夫能不能治好沈姑娘的耳聋。
如果治不好,自己一定告别父母,终身不嫁,为她寻医问药。
这么想着,便见沈连翘乐呵呵走进前厅,她的红唇泛着一点油光,手里捧着油纸袋。
那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香气诱人。
而沈连翘身后,跟着今日亲自去京兆府大堂接她回来的世子爷。
看到成蔚然,沈连翘本能地退后一步,扭头向孔佑求救。
像一只担心受欺负,要钻进主人怀里的小兽。
“沈掌柜不要怕,”成蔚然起身,对她规规矩矩施礼道,“奴家是来道歉的。”她说着从衣袖中掏出荷包,双手奉上,“这是诊金,如果不够,奴家再回家里拿。”
“诊金?”沈连翘大步走过去,接住了荷包。
别忘了你还聋着啊。
孔佑想要提醒,但已经晚了。
成蔚然惊讶之后也松了口气。
“太好了,沈掌柜的耳朵治好了。”她的脸上有真诚的喜悦,丝毫不怀疑沈连翘有没有装聋。
也或许她怀疑了,但她是个懂事的孩子。
“你们聊。”孔佑对成蔚然点头,便转身离开。
“世子爷慢走。”成蔚然乖巧施礼。
前厅里只剩下两个姑娘。
她们见过三次面,第一次是在赏花宴,成蔚然为沈连翘招揽生意。第二次是在成府,沈连翘送首饰。第三次便是今天,成蔚然见识到了沈连翘的厉害。
这是第四次,她们两个站在厅内,看着对方,忽然便一起笑了。
这笑容没有理由,为今日的荒诞,也为心有灵犀的信任,还有莫名其妙就喜欢上对方的情绪。
起初那笑容很浅,慢慢在脸上散开,最后沈连翘笑出声,把油纸袋递过来。
“吃吗?”她问,“猪脚。”
吃猪脚似乎有些不雅,平日府里是不让小姐们吃这些的。
但成蔚然想要放肆一次。
她捧着油纸袋,啃下一块带皮的肉。猪肉酥软却又保留了筋道的口感,卤得咸香入味,竟然如此好吃。
“娘让我来道歉,肯定没想到我在这里啃猪脚。”
成蔚然咽下几口,饮茶后笑起来。
“夫人真会挑人,”沈连翘道,“就凭二小姐在赏花宴帮过我,甭说是道歉,就是让我上门赔罪,我也会的。”
“那这诊金……”成蔚然逗她。
“诊金要收,”沈连翘眨了眨眼,“等你出嫁,我给你添妆。”
这句话说得成蔚然红了脸。
“还请你帮我同世子爷说说好话,”她转移话题道,“别真的闹到早朝去。”
“放心!”沈连翘拍着胸口保证,“东家很好说话。”
成蔚然抿唇笑了,笑得若有所思。
他好说话吗?
听说他打刘礼,告太傅,刚来京城时还砸了一个赌场。
他不是好说话,他是宠着你吧?
只不过眼前的姑娘虽然自由热忱,却很明显并不沉迷男女之事。
不像自己那个姐姐,心仪晋王殿下的事,已经满城皆知了。
成蔚然依依不舍地从孔宅离开,回去后回禀母亲,说沈姑娘已经接受了道歉。
成夫人这才放心,等丞相成坚回来,把今日的事轻描淡写说了。
做母亲的总是偏爱孩子,担心孩子被责骂。
成坚更严厉些,虽然成夫人多番庇护,他还是责令成深秀闭门思过,不准外出。
这一夜成坚辗转反侧,第二日清晨上朝,远远看到孔佑,便上前打招呼。
一面自责教女不严,一面询问沈连翘的病情。
孔佑看起来并未生气,也安抚成坚说,小姑娘们闹事,做长辈的还是由她们去吧。
成坚心中稍稍宽慰。
可是没想到,太监总管刚刚示意大臣有本可奏,晋王刘礼便出列道:“儿臣弹劾丞相成坚,弹劾他纵女行凶欺压弱女。子不教父之过,训导不严师之惰。丞相贵为朝中一品大员,文官之首,上不能为陛下分忧,下不能做黎民表率……”
纵女行凶?
成坚脸一黑,举着笏板的手抖了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