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深长久没说话。
直到衣角被拽了拽。
他偏过脸,看向靠在他怀里,勉强捡回一条命,脸白唇白,虚弱到极点的南桑。
她的眼睛很亮,微微弯了起来。
景深定定的看着她漆黑瞳孔中的自己。
南桑久等不到他回答,抿抿唇,拽他衣角的手松开,颤巍巍的抬起。
“我叫……”南桑嘴巴开合半响,眼眶湿润了,“我叫景桑桑。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夕阳的光线悄无声息的偏移了。
笼罩着二人。
南桑眼底的水汽,景深看的清清楚楚。
景深眼底突生的浓郁水汽,却被遮挡了。
南桑做的那个梦中,她对少年景深伸出了手。
这是真实。
还有一段也是真实的。
少年景深没有搭上她的手,只是告诉了她一个名字,真实的姓氏,虚假的名讳。
虚假的开端,似乎注定了再相依为命多年,最后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他在南桑有点累,像是撑不住一般要垂下手臂时抬手和她握住,低哑道:“景柏。”
南桑眼底的水汽消散了,婴儿学舌般,轻轻喊:“景……柏。”
她在暖烘烘的夕阳光线下,眼睛一弯再弯,轻轻的,很甜蜜的笑了。
南桑没问景深为什么会来这,昏沉时听到他告诉她在十四天到来之前要带她回家是真还是假。
一是没力气问,连自己坐起来都虚弱的一直喘。
二是……不好意思问。
她手掌抓握盖着她的毛毯,察觉到景深又拎起了塑料瓶,率先摇头拒绝,“不喝了。”
天黑了。
外面没灯。
玻璃房角落竖着一个手电筒。
光线昏暗。
南桑还躺在醒来就躺着的薄毯上。
景深背靠玻璃坐在她旁边两步远的位置。
换任何一个别的地方。
两步远一米多其实有点近。
但在这玻璃房,却气又疏离。
南桑躺着,他坐着。
在傍晚问完名字到现在,俩人之间的交流除了吃就是喝,再无其他。
吃其实也是喝。
专备粮在开水里泡发,黏黏糊糊,比盐城粉末还难喝。
尤其是热了之后。
南桑喝完差点吐了,开始被景深皱着眉频繁喂水。
这是第三次很明显打算再给她喂点水。
景深起来的动作没变,走近单膝蹲下,“你身体严重缺水,不渴也喝一点。”
南桑知道他让她喝水是为她好,尤其是没保温杯,塑料瓶开水保温不好,现在喝,等正儿八经入夜了,他能再出去灌一瓶。
但……
她摇头,哑哑的,“不喝。”
声音不大,又哑又软,但很坚决。
景深思量了瞬,“怕上厕所?”
南桑的脸红了。
在屋内昏暗的光线下瞧着还是虚弱,但是漂亮到惊人。
景深无意识的勾了唇。
巧合的很。
白天他背光。
晚上他迎着光,唇角的笑南桑看的一清二楚。
她恼羞成怒,“你……”
南桑没力气的胳膊突然有力气了,刷的下掀高毯子把整个人埋了进去。
想起昏沉时景深给自己清理,臊的全身通红。
毛毯被轻拉了两下,南桑拽着再不放,力气悬殊下,轻而易举的被拉出了点缝隙。
“想上厕所叫我,我抱你去外面。顺便带你透透气。”
南桑醒来的时候是傍晚,不过二三十分钟的时间,天黑了。
接着干了很多事。
被喂了药,喂了水,喂了饭。
再后就是现在,入夜了。
她知道不能下山,但能出去了,因为门是开着的。
可是没办法去。
她没力气,坐都坐不起来,虚的要命,真的很想出去。
南桑臊的要命,但话却听清了。
抿抿唇,扯着毯子往下,漏出圆滚滚,因为羞怯眼尾泛红的眼睛,有点不好意思的明知故问,“外面哪啊?”
景深唇角带笑,“整个平台。”
南桑哦了一声。
拉下了毛毯。
在景深靠近揽她起来的时候,靠在他怀里喝水。
两口他想拿走。
南桑手探出去扒住。
像是大人不让孩子吃了,她护食不乐意一般。
小口小口小口再小口,犹如小猫喝水,稀稀疏疏的喝水声不断。
她掀眼皮,瞧见他唇角的笑,又有点想恼。
她想说我身体很虚弱,再缺水也不能大口喝。
胃不好,会反流,我就只能小口喝,这不叫怕死,这叫惜命。
闷了半响没说。
他更清楚,否则不会每次控着量,少喝多次,像浇花似的。
他就是故意取笑她。
南桑有点闷闷不乐的喝了小半瓶。
感觉胃好涨。
撩开里衣摸了摸,有点慌张的看他,“是不是喝多了。”
景深皱眉,下意识手伸进去贴上小腹。
几秒后微僵。
景深来得急,包里只有两条毛毯、毛巾和一件替换的短袖。
南桑的病号服穿不了了,让他洗洗撕成了抹布。
他替换的短袖在南桑身上。
洗干净了的内衣景深给她穿上了。
但下面没衣服。
南桑自己摸本就撩开了的。
景深手轻易就碰触到了她有点凉,但总体温热的小腹。
南桑……没感觉哪不对。
除了昏沉时感官放大,的确太无言和丢人的被清理。
醒来后被他喂水喂饭,揽起来靠在他怀里,挨着很近的说话,都感觉很习惯。
就像是年三十第一次见,他走近给她围围巾。
生理性的习惯,没有生出抗拒的意识。
她仰头问他,“是喝多了吗?”
景深敛眉,把手抽走,“没事,坐一会就好。”
“哦。”
屋里再次静了下来。
景深没走,还是揽着南桑,南桑从躺着变成坐着。
其实不用这么麻烦。
把南桑睡的地往后拉拉。
将后半夜打算给她盖上御寒的大褂塞在她背后,她便能自己坐着。
但俩人都没想起来。
南桑在安静了好几分钟后,脑袋转动向门外,“挺舒服的。”
“恩?”
尾音上翘,似是不明。
南桑解释:“晚上睡觉不会冷了。”
关了门很冷,不关门,突然就变成了不冷不热。
她唇角勾起笑,有点雀跃的笑眯了眼。
这个笑让景深恍惚了。
年少的南桑如果只能用一个词汇来形容性格的话。
——干净。
不是生活习惯等。
是整个人。
从精神到思想到灵魂,全都是干净的。
干净到甚至有点傻。
不管你对她多坏,冷言冷语冷暴力。
她当下真的有点伤心和难过,但转瞬就能找到过得去的点,把那些抛之脑后,接着没心没肺,像是从没被伤害过。
就像是现在。
他从聿白那旁敲侧击的知道了南桑在哪。
日夜兼程赶来的时候。
一眼看到南桑松开了手肘,闭上了眼,顺应自然的往悬崖下滑。
单薄又狼狈的身子笼罩着清楚明白的厌世和死气。
很直白的在说五个字。
……她不想活了。
又一次,被这个世界逼的不想活了。
再醒来。
厌世和死气消失,虚弱却眼神晶亮,唇角一直挂着笑。
像是忘了她本该好好的待在盐城,在杨浅和忠叔身边。
而不是这里,遭遇这恶心又不公的一切。
甚至还因为开了门,晚上睡觉不会太冷了,在笑。
和小时候一模一样的……
景深哑道:“傻子。”
南桑微怔,看他漆黑到像是漩涡,根本辨不出在想什么的眸子,抿抿唇说:“我不是傻,是说真的。睡眠很重要,睡不好的话身体会不舒服,不舒服到极点,心灵会变得很脆弱。”
她重新看向门外,“脆弱到极点脑袋会发蒙……”
一旦发蒙,思维便开始不受你掌控了。
盈盈绕绕的把脑海中的苦难不停放大。
饿、渴、冷、热。
还有……疼。
身体的疼。
钟燕所说那些话带来的脑袋的疼,心脏的疼。
疼的全身都发麻打颤后。
会……感觉还不如死了呢。
南桑在悬崖边上找不到盐城的东西,在听到手表滴滴滴,预示着马上要再进那个房子的刹那,是真的不想活了。
再睁开眼。
想活了。
因为思维被她攥到了自己掌心。
不会一味的只想苦,不去睁眼看看甜。
南桑喃喃自语,“人活着,想要的东西早晚会来到你身边,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就算现在什么甜都没有。
有这句话撑着,也该坚持活下去。
因为她想回家。
好想好想好想,真的好想回盐城,她的家。
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撑下去,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