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桑的意识像上次那般,不,比上次更快,直接沉没到山谷的最底层。
还没来得及和上次一样做梦时,突然像是被人用根绳子捆住。
从最底层往上往上再往上拉,让她悬浮于半空。
她意识很清晰。
清楚的感知到冷还有热。
以及有人。
就在她身边。
身上萦绕着很好闻的青竹松柏味道。
这个味道很熟悉。
像是化成了一缕青烟,钻进她脑海,不断的飘荡。
最开始飘荡去的地界,是上次长久梦境中的惊鸿一瞥。
那个……看不清脸的背脊挺拔后脑端正的少年身上。
接着游荡的速度快了。
一帧帧什么都看不清楚的影像和它一起在脑海中翩然飞舞,凌乱没章法也好似没有目的地。
感知之外,冰凉的手轻触她的额头。
一瞬后。
味道突然近了。
轻轻的呼吸跟着近了。
和手掌温度一般无二的唇畔落在了额头。
柔软的唇摩擦了瞬,在确认了温度后抽离。
热意因为身上毛毯被掀开,退了。
寒冷因为毛毯一层层覆盖,也退了。
尤其是手掌被轻攥住,和手掌温度还有唇瓣温度截然不同的温热呼吸喷洒而下。
他似是想……给她一点点暖。
不管是什么,好歹给一点。
味道不断笼罩。
脑中杂乱看不清楚的画面褪去。
没有归去方向的青烟在空中飞舞。
最后落在了一个院子里,消失看不见踪影。
这个院子一草一木皆清晰。
是她的……家。
盐城城堡的院子。
在那处,长了几棵竹子。
高高的覆盖了院墙。
范围稀薄,但因为是天然生长,味道很浓郁。
是被带回城堡的南桑,第一次游荡园子时,最喜欢的一处地界。
青烟消失不见。
人脸随着青竹近在咫尺,在脑海中清晰。
大年三十的那晚。
他从天而降。
视线在她开门的刹那,从门口悬挂的红灯笼往下,落在她的脸上。
他黑色的发略长。
不柔顺也不蓬松,说不出什么感觉,勾勒出的形状却极好看。
漆黑狭长却不单薄,很青山高远的眉眼更好看。
是南桑从醒来后,见过的最好看的一张脸。
昏昏沉沉的南桑想开口说话。
嘴巴开合半响,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因为不知道他叫什么。
只有身子再次被揽了起来。
靠在一个有点冰凉的怀里。
干涩的喉间涌入温温的,不算凉的水。
却只是一点点,像是在唤醒她虚弱的胃部。
接着会被灌有点粘稠又不是那么粘稠的液体。
味道不好闻。
像是专备粮在水里泡发了。
却比干巴巴的吃,感觉好接受了很多。
除却这个味道,还有点很熟悉的,她也很厌恶的消炎粉末味道。
但这个厌恶的味道太轻了,不至于让她胃部生出抗拒。
尤其是速度不快,很慢很耐心很坚持的一点点的进入她喉间。
被她虚弱的胃部完整接纳。
南桑隐约能听见些许声音。
她喉管因为这恰恰好的力度自动吞咽的声音。
她略重却比之前轻缓很多的呼吸声。
手臂酸软无力垂下在一个陌生布料,像是裤子上的轻微摩擦声。
还有他的呼吸。
在她喝下粘稠液体时,是轻的,像是屏住了。
在她咽下后,重了点,像是出了口气,也像是提起的心放下了。
南桑在不知道被不间断的灌了多少次后,手指微微颤动了。
可直到被放在依旧有点硬,但却干燥又好闻的毛毯上,也没有碰触到想碰触的手指。
南桑不喜欢冰冷的物件。
可她身上好烫,不管是冷还是热,都想挨着冰冰凉很舒服的……他的身体。
但就是碰不到。
昏沉中的南桑,有点说不出的气闷。
这气闷似曾相识。
像极了大年三十那晚,她叭叭叭的唱着独角戏和他搭话,他却不理不睬。
几分钟后。
本因为气闷停止颤动的手指,突然剧烈动了起来。
甚至称得上是疯狂。
她以为的疯狂,在现实中不过只是轻微的动了一丝。
景深没看见,因为屋里是昏暗的。
手电筒开了近两天,电池已经快要耗尽。
光线随之越来越暗。
景深没管,背靠玻璃房,手肘呈在分开的膝盖上,专注的看着南桑红晕依旧满覆的脸。
她还在发烧。
一队长留下的八颗专用高浓度抗生素药丸已经喂光了。
四十七个小时了。
南桑的烧依旧没退,温度也没有降。
像是这具身体因为使用过太多抗生素,已经对抗生素有了排异反应。
若说变化有吗?
有。
略重的呼吸还是重,但松缓了。
可……
景深在守南桑两天后,第一次开口了。
——为什么松缓了像是我的错觉,否则你怎么还不退烧?
这开口因为没声音,像是没开口。
不是景深不想发出声音,是没有力气。
没人比他再清楚南桑的身体情况。
也没人比他再清楚四区专用抗生素的成分表。
药的浓度不可能比得过医院的抗炎仪器。
但比市面上的普通消炎药要强上几十倍。
两天喂了八颗还不足以让她退烧的话……
景深眉头微微颦起,抬手按了按从知道南桑被江州从盐城带走,便开始悄无声息破了个口子,直到如今,已经破到像是被掏空的心脏。
他皱眉浅浅的呼吸。
视线从南桑脸上移开,抬头看漆黑的顶部。
一瞬后压下徘徊在崩溃的情绪。
垂头沉默。
几分钟后,视线落在南桑的手上。
此刻是白天。
房间闷热。
南桑的手被他从毛毯里拉了出来。
她全身都是烫的。
额头的温度高到只是一两个小时就能将湿透的毛巾熏腾至潮湿。
唯独手,冰冰凉凉。
景深会在晚上冷的时候帮她捂一捂。
其余的时候不敢碰。
怕碰了,瘦弱虚弱至此的南桑会碎。
这会却就是鬼使神差的碰了。
背部离开贴着的玻璃,身子朝前,垂眸后伸出手指,碰触了瞬她被他擦拭到干干净净,最开始全是刮痕,到如今刮痕已经成为细细干疤的手背。
手背……很凉。
似乎比他的还要凉。
景深视线随着手指移动。
到了指尖。
南桑手背上是细密的刮痕,手指不是。
伤的很重。
她手本就有旧伤,这次手指直接大范围骨折错位了。
正过来后,瞧着正常,指甲端却不是。
青紫淤血遍布,有两个指甲盖几乎要被掀起来。
景深只是看了一眼,别开眼没再看。
手指跟着想移开。
就在这瞬间,指尖被冰凉的指尖轻触了一下。
这一下很微弱,像是景深的错觉。
景深却猛的回过头。
坐着变成蹲着。
定定的看着她的手指。
在她再次轻轻颤动一瞬,似想碰他时。
脑袋猛的抬起,看向这两天睫毛纹丝不动,若不是呼吸还在,像死人一般安静的南桑。
南桑还是那样。
脸上被红晕覆盖。
她这场高烧烧起来的速度快到惊人。
在雨水中寥寥几分钟抱进来,已经灼热到极点。
整整两天。
他不知道这灼热的温度到底有多高。
只知道……是真的没退,半点都没退。
景深定定的看着南桑额头上这两天从未出现过的薄薄细汗。
眼圈蓦地红透了。
他想去碰碰,看看终于出汗的南桑烧有没有退。
先他一步。
景深的手指被攥住了。
还是冰的。
但是像钩子一样扯住他手指的指间……有汗。
和额头的汗一般无二。
和汗一同出现的,还有温度。
太微弱,像是景深的错觉。
但景深就是可以笃定。
她冰凉两天和尸体无异的手终于有了温度。
景深单膝跪地。
一手随她虚虚的扯着。
另外一只手探上她不知何时被汗渍布满的额头。
烧还没退。
但是温度在清清楚楚的下降。
下降到即便他不用唇触碰,都可以感知到。
一秒后。
安静了两天的玻璃房里突然响起了一声笑。
又哑又低。
和在盐城看到南桑后的笑一般无二。
劫后余生。
尤其是……
景深掀开毛毯,细细摸索了遍南桑身体的温度是否和额头一般无二在往下降。
却在本该干燥的腿间摸索到了潮湿。
出汗了、小解了。
南桑……
景深唇角的笑不停放大,放大到极致后,眼尾溢出了眼泪。
他轻轻的发出声音,似琉璃珠子在玻璃上滚动。
“不会死了,会活着,好好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