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被吓着了。
不是因为从天而降砸在他脑袋上的一亿美金悬赏。
而是那瞬间感觉南桑好像活不成了。
他又一次送南桑去死了。
原因是他带来的人里有叛徒,可以找出南桑。
他不能不把思维一次性定格在叛徒身上。
哪怕一亿美金一般人根本拿不出来,跟他的这些人打包全卖了也不值这么多钱。
还有那所谓的九个站点,说明对方压根就不知道他在哪,却依旧这么断定。
否则怎么可能知道他去盐城干了什么。
怎么可能知道酋州和他之间定下的事。
又从哪知道的他违约了,还知道刘老参与其中。
还像是了解透了他和刘老。笃定就算他江州不心虚,刘老必心虚。
他又怎么可能知晓外面那些乌泱泱的人是来阿谀奉承的,出大事了,只会一个比一个跑的快。
他像是什么都知道。
知道他的伤势,手术时间,甚至对这家医院摸得好似比本地人还清楚,短短几分钟直接定下方案。
从开始到中间到结尾,到一方案,二方案,三方案,到善后到开他们没人的船跑,笃定他们因为心虚不会追。
到万一的万一计划不顺。
料定刘老会强行带他坐直升飞机走,为保万无一失用炸弹直接弄死他们。
并且拿捏准了潜逃雇佣兵的心理。
悬赏出来不过二十几分钟,知道他在这家医院不过十分钟的时间。
便逼着那些潜逃雇佣兵像是准备了半年那般毅然决然的行动。
四五个人涌上来就想要他的命。
只是四五个人,能在一百多人的眼底拿走他的命吗?
江州那会脑中一闪而过的想法是,能。
全麻的他突然苏醒是意外,正常是醒不了的。
那么现在在监护室的他,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江州真的笃定了是叛徒。
在他们话题突然转变到南桑身上后,恍然了。
不是叛徒。
是受过书香世家开蒙,入学不过一载便家破,在外流浪亦或者是逃命跑去山上,像个野人一般生活四年。
十二岁被南初带去京市。
可能是有意,也可能是无意。
进了景家,正式入学。
只三年。
没请家教,不提景家。
一举以状元身份不入青北,入政法的少年天才。
他入校三年,最小最矮。
并在半月后申请了走读,晚上不参加训练。
但除却前三月外,后来的年月,长居榜首。
十八岁免下基层,直入检察院,授予勋章,敬礼宣誓。
他的年少,风采绝伦,跨入成年后亦然。
他是同届里,不是同年,而是比他大好几岁同届里扬鞭千里也望尘莫及,无法触其项背的存在。
偏又无人能对他生出恶意,全都喜欢他。
清高冷淡高傲拒人以千里之外亦然。
后来随着他辞职,那些惊艳了无数人岁月的景深,慢慢被人淡忘了。
说淡忘不准确,压在脑海中才准确。
因为只要有人提及,沉压相当于存在的东西给掀开。他的过往便会浮现,且是轻而易举的浮现。
那些记挂着他的同僚,昔年没打过交道也没什么交集的同校同学,追着他跑的老师,只要提及,他们想起只是片刻。
能片刻想起的,还有……江州。
江州家距离景家不远。
江老不和景家交恶,但也不打交道,鲜少提及景家。
后来景深入校后不是了。
因为家族定向和景深所属sifa为同宗。
江老很多门生皆在。
从景深十六开始,来往江家门府之人多次提及他。
一因威名赫赫的钟老一把年纪追着不放,屁颠屁颠的非要收他做学生。
二因他能力的确出彩,全科皆优,未来肉眼可见的是个全能人才。
现在的家族想壮大,要不断的收取门生。
钟家因为在校老师姓钟,占据先天优势,门生越来越多。
没人不想自己家族壮大,不少世族跟着冒出抢景深做自己门生的念头。
但和钟家不是一个档次。
上门来求那会家族鼎盛,资历在圈内深远的江老。
那校的学子档案是机密,为钟家管着。
没人知道他是景家的养子。
但江老是知道的。
他笃定嫉恶如仇的钟老不会要景家的景深,之所以追着,是因为不知道他身份。
旁敲侧击的告诉了钟老。
哪知人早就知道了,但就是看上景深了,霸道的非要景深。
本就因为他是景家人犹豫的江老弃了。
为了不交恶钟家没告诉别人景深的身份,只是敷衍过去,表明不要。
那两年上门来找的人太多。
江老知道太多景深的年少惊艳。
瞧见三个孙子辈觉得气闷。
沉脸用景深教育不争气的江哲,教育争气的江堰。
唯独没教育过江州。
江州年少不知自己母家财大,是江家掌钱的最佳人选。
只以为爷爷不问学业,不安排他未来,是自己比不上两个哥哥。
听着爷爷口中的景深有点吃味。
哪怕他安慰自己,这可是南桑的哥哥,还有点害羞的想,也许以后是他的大舅哥。
但还是克制不住。
尤其是这种攀比打压教育,从景深十六,一直说到景家出事。
说他没做任何家族的门生,纯靠自己,直入最高部门。
说在职期间,自己案子结束的出彩。
隔三差五被外调到各个部门,亦或者是秘密任务,完成的同样出彩。
景深的能力,江州倒背如流且铭记于心。
所以后来突然知道南桑喜欢景深,还是一见钟情。
认为自己怎么都不可能比得过景深,让南桑从喜欢他变成爱上他的江州,愤恨恼怒到了极点,导致后来一切都扭曲了。
江州之所以转变想法,断定要杀他的不是叛徒是景深。
因为那句话。
——别告诉她我的存在。
江州感觉自己没脸见南桑,但有个人会比他还没脸。
景深。
再想起他那段早就过去,知晓的人却无法忘怀的惊艳从前。
不是叛徒,但依旧什么都能说得通了。
他在里面待了那么久,都能像是外面长了双眼睛,提前知道南桑要死了。
又在政商名流界游走那么多年,什么都能摸得清楚。
推算出这些太正常了。
换了谁都不正常,换了景深就是正常。
照他的计划。
若没出意外。
他必死,南桑也必会被他带走。
但……江州轻轻张口呼吸,半阖的眸子无意识闭全了。
模糊的想就算你再是个天才,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
经办过无数漂亮的案子,各个部门都想挖你。
你不去,没背景的就在那处。依旧成为史上升的最快,无人能辩驳,也无人能压你一头的最优秀检察官,又如何?
就算你后来莫名亲手放弃一切后,从默默无闻的新贵,一跃翻身成了风光无量的北部项目掌权者,又如何呢?
你童年很可怜。
但后来老天爷也偏爱了你太多年。
现在,他站在我这边了。
所以才会让我提前醒了过来,带着南桑离开,远远甩开你,回我的京市。
再让我知晓你全部计划,掌握主动权,在十小时后,给你名正言顺的定罪。
让不管是钟家还是谁,没人能救得了你,就算是临时被你察觉,跑了。
只那些不想死的潜逃雇佣兵的供词,也可以把你定死为通缉犯。
除非你一辈子待在外面像是老鼠一样藏着,永不踏进京市。
否则,我江州会让你把牢底坐穿。
可……这些一切的前提是不能睡。
船走了,南桑不会被景深抢走了,但他还是要亲眼看着指挥着。
这样他不信的聿白和他不能信的刘老才会按照他的计划走。
保证事情不出变故。
闭了眼,松缓了四肢,像是陷入沉睡的江州,在脑海中告诉自己醒来,醒来。
他反反复复的说,眼皮却像是焊在了眼睛上,怎么都睁不开。
隐隐的,江州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一声又一声。
他辨不出是谁在喊,只知道他也在让他醒一醒。
但……睁不开。
江州意识昏沉到隐隐徘徊于抽离。
身处的漆黑脑海,突然变成了另外一个白茫茫的世界。
他大脑一片空白的看着另一个他的身影模糊成光影站在下方。
满头大汗的走来走去,低声不停的碎碎念。
光影声音很小,但江州听清了。
他在很急的说——救救她。
——救救她。
——救救她。
大脑一片空白的江州茫然想,救谁啊?
光影突兀的暴躁了,吼出声——你个没用的废物救救她啊,别让她再一次死在你面前!
声音巨大,回声幽远。
突兀的,江州脑中钻入大量画面,喃喃——救救南桑。
进入另一个世界的他身子猛然下泄。
意识深处再次成为一片漆黑。
他模糊的想。
景深太厉害了,他不止经手案件无数,还被借调走参与过很多秘密行动。
他的眼睛像是能看见你的灵魂,而且护着他的人太多了。
像是一座高山,不管你多努力的爬,都撼动不了他分毫。
江州,这是你唯一一次可以名正言顺,无人能找到漏洞把景深按下去的机会。
醒来……
别让景深有可能把南桑从你身边抢走。
否则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会再一次被逼死的。
南桑和谁在一起,都有活的可能。
唯独景深。
只有景深。
不行。
是他送她去死的没错,但逼死她的却是景深。
他只是帮凶,景深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
远离景深,就是远离死亡。
杀了景深,就是在救南桑。
他要救她。
上次无能救不下。
这次,无论如何都要救!
江州告诉自己醒来,醒来,醒来。
随着告诉自己的声音越来越大。
寂静的世界,突兀的钻进了声音。
海浪拍打水面,汗水从额头落下,还有喊。
“江总!江总!江州!”
脑袋靠着轮椅闭眼的江州猛然睁开眼,像是极度缺氧般重重的呼吸了口气,呜咽一声,抬起手按自己闷疼的太阳穴,胸膛慢半拍的开始猛烈呼吸,抚慰憋闷到极点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