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深回去的路上看向窗外出神。
小邓多看了他几眼,“您在想什么呢?”
小邓刚才在车里,车门关的严密,他没好意思下来听江州又跑来说什么。
但不用听,他也能隐约猜出个大概。
大抵是和之前一样,骂爹骂娘,粗俗又低劣到不堪入耳。
从前景深压根就不搭理他,上车会自己忙自己的。
现下却不太对劲。
工作平板放在手里没开,侧目一直看着窗外。
小邓再追问:“是江州和您说什么新鲜的了吗?”
江州和景深说了很多。
很多很多。
最多的一句,是景深不能这么对南桑,说这么对她,比杀了她还让南桑崩溃。
因为南桑……喜欢他。
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开始,就喜欢他,一直喜欢到如今。
江州还说他和南桑闹成现在那样,就是因为南桑口口声声的说爱他,可是心里一直住着景深。
景深抬手按了按眉心,喃喃:“胡说八道。”
真的是胡说八道。
景深在从江南回京市后,去学校里看过一次南桑。
南桑已经和江州在一起了,她的笑和小时候一模一样,甜甜蜜蜜的像是糕糖。
后来……
南桑一直没和江州分开,处心积虑的要和江州结婚,后更是为了和江州在一起,无所不为。
她亲口说了无数次她喜欢江州,所作所为也皆是喜欢江州。
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景深没再想,打开工作平板。
北部入资结束后很忙。
因为开始动工了。
入资公司太多,各个都想在建筑和材料里独掌大权,吃点毛利。
各方势力混杂,想要取得平衡,不出乱子,就要人人善用,均衡各方势力。
北棠扩招了一倍的员工,前所未有的忙碌。
景深每日有处理不完的报表,审核不断的方案,密密麻麻,一份一份又一份。
稍微一个不注意,就会积压一堆。
各个部门催促处理的邮件会挤爆他的邮箱。
他该点开工作平板,否则去医院的这段路程就要浪费了。
到医院要给南桑按摩擦身洗头,做饭喂饭,压根没有时间。
可……
景深因为江州像是怕他真的对南桑下手而胡说八道的话,眉头越皱越紧。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悄无声息的窜进心口,酸酸麻麻到心脏不停的收缩。
悸动到景深心脏跳跃的速度,悄无声息的变快,且耳尖无声的漫出了一片红晕,在暗色的车厢里,夺目到极点。
景深到医院门口的时候,才看到开会静音的手机里进来密密麻麻的未接电话。
全都是医院的,一边打回去,一边大步朝电梯跑。
电话接通了。
“景先生……”电话对面护工的声音喜极而泣:“南桑小姐她……南桑小姐她……”
话音落地,电梯门嘀的一声开启。
景深想进去的脚顿住,垂眸看坐在轮椅上的女人。
南桑的头发在做神经手术的时候被剔了,圆溜溜雪白的脑袋上留下了四五道瘢痕。
一个半月,长出了发。
南桑住院一直没醒,自然也没办法吃饭,一直吊营养针也在一直瘦下去。
景深每天打米浆、米糊、蔬菜糊、水果糊,三餐朝她嘴里灌,还灌维生素和鱼油。
许是鱼油的缘故。
她的头发长的非常好,不算长,却乌黑又浓密且柔顺的厉害。
景深在给南桑洗头的时候,把她前面挡住眉眼的发剪了,成了齐刘海。
微微压着浓郁又卷曲的睫毛。
南桑从来没留过齐刘海。
景深想过,她睁开眼后,会是什么样子,感觉大约是有点纯,有点小。
现在见到了,发现的确是的,很纯,很小,很干净。
尤其是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是头小鹿一样,圆睁睁的看着他。
景深盯着突然就这么醒过来,毫无征兆就这么醒过来,坐在轮椅上被护工推着的南桑。
脸上的血色一寸寸褪尽,竖在耳边的手机从掌中滑落,砰的一声,屏幕四分五裂。
屏幕四分五裂了,可护工的声音却近在咫尺。
护工说:“她醒过来了。”
与此同时,被手机声音吓了一跳的南桑轻轻眨动了瞬睫毛,怯怯的说:“你是谁啊。”
这声音小极了,也软的不得了,却像是天外来音,狠狠的砸进景深耳蜗。
不止因为这声音和景深记忆深处年少南桑无忧又天真的声音重合了。
还因为她所说的话。
十分钟后。
景深站在CT室玻璃后,定定的看着被推进CT舱的南桑。
南桑很乖的按照护士说的放好手脚,却又像是害怕,手掌和脚趾蜷缩在一起,皱皱巴巴的。
景深没看了,看电脑上的全身CT光片。
身体和五脏在半个月前就已经恢复了正常。
不正常的是大脑。
她的大脑因为重度缺氧,有极大的损伤。
半个月前做的报告还在那放着,创伤面愈合了,却依旧有损伤。
护工推着南桑,景深跟在身后。
跟着她去做一系列的检查。
在检查结束后,让护工推南桑回去,把厚厚一扎检查报告递给办公室里站满的医生。
一个个传递后。
神经外科的主任医生说:“海马体有一定的损伤面,结合面诊,可以确诊为逆行性失忆,并且智商有所下降,下降到什么程度暂时不可知,需要做进一步检查。”
景深抬眸:“你当初说了,要么不醒,成植物人,要么醒来,成人事不知的傻子。”
主任医师斟酌片刻,“可可能有意外,这个您应该比我清楚。”
景深这一个半月,很忙很忙。
白天在公司忙。
半下午回来医院更忙。
最开始的半个月,他翻遍了关于神经科的书,和过往的医学案例,也找遍了国内外神经科的医生。
得到的结论是一样的。
要么不醒,一辈子植物人。要么醒来,成为一个傻子脑瘫。
还有第三种可能,谁也说不准。
神经科向来是最没办法给个具体准话的科室。
主任医生道:“现在这种状况,已经非常非常好了,我想不到比现在更好的情况。”
南桑没成植物人,也没成傻子。
失忆了,却言语正常,拥有些许生活常识。
虽然不是原来的她,但也已经是惊喜,并且可以称之为奇迹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景深像是不郁。
他犹豫片刻,“您是不满意她醒来和从前不一样,还是……压根不想她醒过来。”
景深对南桑亲力亲为,医院的人有眼睛的都能看得到。
但有件事,却是只有他们医生内部知道的。
景深前半个月查遍了医书和案例,还找了不少国内外神经科的专家。
得到的治疗方案是一样的。
电磁疗法。
电磁疗法起源于二十年前,进化到现在,安全性极高,无损身体和神经。
甚至在医学史上屡屡创造出奇迹。
几乎所有像是南桑这样的病例,都经历过电磁疗法。
有的结果不尽如人意,但也有不少有意外之喜。
南桑的情况已经这样了,但凡是个正常人都该考虑电磁。
可景深,不许。
确认南桑大概率醒不过来,或者是醒来后成为脑瘫后。
直接放弃治疗,就让她那么躺着,尽心照顾,像是想让她醒过来。
可放弃治疗,却更像是,不想让她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