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京城待了几日之后,又重新回到了出生的府城。
我选了一处地方,为父亲和母亲立了一个衣冠冢。
我跪在衣冠冢前,虔诚的烧了四炷香。
最后在这里待了两天之后,我便又启了程,我走在小时候最熟悉的路上,这是母亲经常带着我在这眺望京城的路,是从京城到这里的必经之路。
现如今还是夏天,阳光炽烈,正午的阳光更是这样,我有些烦躁,便寻找了一个地方做短暂的休息。
我抱着剑,额头上沁出来汗珠,我抬手擦了擦,就在这个间隙,我听到了一个声音。
那个声音好像还是一个青年人,听起来是低沉的,却听起来有些无助和艰涩。
他说:“……怎么还没到啊……”
“……怎么还没到啊……”
我愣了愣,看了看周围的树木,并没有看到人影,我循着声音过去,在树影重重间,看到了一个在原地打转的鬼魂。
是的,是鬼魂。
他没有影子,自己在那里绕着圈一圈一圈的走,一边走还一边有些忧愁。
“……怎么还没到啊……”
他又转了一圈。
他是我游历以来,第一个遇到的需要渡化的鬼魂,我收起了自己的剑走向他,问:
“公子,你要去做什么?”
那个人茫然的看了我一眼,又很快低头继续转着圈,他的声音平和又带着期待,听起来都轻快了许多:
“我要去接我的妻子啊,她应该已经等了我好久好久了。”
我张了张口,忽然哑了声音。
鬼使神差的,我问他:“敢问公子姓甚名谁?是何方人士?”
他一边转着圈,一边笑着回答我:
“我是京城人氏,家父是京城首辅陈章,我叫陈清鹤。”
我愣住了。
是风吹来了吗?我觉得有些冷。
我垂眼,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又抬头,在纠结了很久之后,我还是选择了将这个问题问出口。
“陈……公子,您赶路赶了多久了?”
他闻言一愣,很快皱了眉,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缓慢的抬头,看向了我。
在抬眸看向我的那一瞬间,他也愣住了,他不再转圈,而是向着我的方向,走了两步,有些恍惚。
“……姑娘……姑娘是……”
我的眉眼同母亲很相似,我一直都知道,只不过母亲的眉眼是坚毅而温柔的,而我被师父养在山上这么多年,反而是温柔而淡然的。
我开口道:“我是修道之人。”
“修道之人啊……”
他看着我弯了弯眉眼,下一瞬仿佛想到了什么一样,痛苦的抱住了头,有些狼狈的蹲了下去。
他的神情痛苦,而我慢慢的靠近他,将自己的手放在了他发顶的正上方。
我慢慢的闭上了眼睛,看到了……很多很多的血。
那是一个晴朗的月夜,他正在下人驱使的马车里安稳的坐着,忽然钉过来了一支羽箭,直直的扎在他眼前的木板上。
他的瞳孔忽然放大,第一瞬间是想要看看自己的车夫,当他掀开帘子的那一瞬间,血色遍地,开出了红色的花朵。
晴朗的月色下如同鬼影一样的出来了好多人,每个人都拿着明晃晃的刀。
他握着帘子的手关节用力到泛着白。
下一瞬,他的眼前就是一片血色的绝望。
随后他看到了自己的身体躺在血泊里,马车被他们搬到了悬崖,推了下去,连同他的身体和下人的尸体,一起扔了下去。
可他还记得自己要去接心上人回家,所以一直等在了这里。
因为这个念头太强烈了,所以久而久之,他将自己困在了这里,试图说服自己,他还在去接心上人的路上。
可是谎言终究会有被拆穿的那一天,他为自己编织的谎言,在十五年后的某一天里,被自己的女儿亲手拆穿。
我看到了他的过往之后,他有些颓废的坐在地上,呆呆的看着我。
忽然,他开口问:“……我的妻子她……还好吗?仙人。”
我顿了顿,又愣了愣,最终选择撒谎骗一骗我的父亲。
我回答他:“你的妻子为你生了一个女儿后过了十八年,你的女儿嫁了人,她便跟着你的女儿一起去了她的夫家,你的女儿托付了一个良人,和你的妻子一起生活美满,一生平安。”
他点了点头,带着一点笑:“那就好,那就好,过得好就好。”
他长叹了一声,慢慢的从地上起身,对着我拱了拱手:“我已经在人世耽搁了几年,不知道我去了阴间以后,会不会还能和我的妻子遇见?”
我看着他,道:“会的。”
他满意而感激的点了点头,对我道:“那便麻烦仙子送我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