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带你去见个人。”沈云州不由分说道。
宋珂之心中早有预料点了点头。
翌日,吃了早膳,沈云州带着宋珂之以及他家老二出了门。
他家老二同样是女儿,除了一张脸跟肖似太子,性格安安静静,跟棠梨那个皮猴子简直不能比。
“你家老二倒是稳重。”
“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长长的睫毛抖动:“妞妞。大名宋如风。我大哥是宋如春,三妹四宋如桃,四弟是宋如李,五妹是宋如香。”
春风桃李香。
倒是好寓意。
沈云州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一会儿带你去见个阿婆,她很慈祥,不必害怕。”
宋珂之嘴唇动了动,到底是没开口。
“下棋么?”
沈云州道。
宋珂之点头,两个人再次摆盘。
一别经年,仿佛上次手谈的时候,也是在马车里。
当时沈云州身上靠着宋思弦,胳膊不能动。
太子尽量将子落在国舅够不到的地方……
可饶是这样,最后还是输了。
两个人似乎不约而同想到了曾经,也是巧,马车里的棋盘虽然有些褪色,却恰好也是当初的那个盘。
曾经马车急停的时候掉落过,一角磕破了漆。
后来塞到了车底下,一直没用过。
想人对视一眼,笑了笑。
默契地下着棋,不同于之前太子落子的急躁冲动,大张大合。
仿佛是困兽之斗。
此时的宋珂之起手落子,行云流水,沉稳淡定,很是从容。
不争必输之地,避其锋芒。
几个回合下来,沈云州看着棋盘笑了。
“棋艺精进了。”他说着,随手干脆地落了子。
“输了。”
宋珂之看着并没分出胜负的棋盘,从棋盘上看,黑白胶着着,再过几手,自己就落下风了。
他太过了解国舅的棋路,看似手下留情,漫不经心。
可却又后续绵密的手段,仿佛不透气的网,一环又套着一环,思维缜密,防不胜防。
他自愧不如,全然不是对手。
他不如,安王泰王更是稚嫩。
他疑惑不解,不明白沈云州为何认输。
沈云州将棋子放回棋篓。
“因为你没了得失心。”
他叹了口气,“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不在局中,不困于局。”
“与局中人下,岂能不赢?”
话音落地,马车压倒了石头,颠簸了下。
“大人,马车坏了,需要修理下。”
“下车吧,看看京城的山水。”沈云州率先下马。
宋珂之牵着妞妞的手,紧随其后。
“需要多久?”沈云州问到。
胡二低头看了一眼:“一刻钟就好。”
沈云州看向山峦:“倒是巧。”
说着,往前走了几步,是以宋珂之看。
宋珂之不明所以,牵着妞妞顺着沈云州的指点看过去。
“熟悉熟悉。”
宋珂之看着周遭的山峦,他出京的时候倒是经过过。
不过一个山头有什么值得需要自己熟悉的地方?
“不认识?”
宋珂之诚实摇头,“需要认识?”
沈云州似笑非笑道,“太子南宫弘的墓。”
宋珂之:……
我谢谢你!
此时宋珂之的脸仿佛打翻了酱油,黑了大半。
不过他无语的同时,抬头看过去,却见沈云州眼里的笑意渐渐消失。
抬手拍了拍他肩膀,感慨道:“真好啊。”
说完,转身又走向了马车。
宋珂之不明所以,不明白为何说真好。
等上了马车,马儿再次上路,走向皇宫。
他后知后觉想到:或许他从来就瞒不过舅舅的慧眼。
不知何时,他早已漏了陷。
所以舅舅一如既往用他们熟悉的方式调侃他。
那是他对他的独一无二的厚爱。
宋珂之想到这些,心里密密麻麻地疼。
又有些怅然又有些愧疚。
他终是辜负了舅舅的栽培。
正午的阳光洒下来,显然到了宫门口。
沈云州抬手,白皙的手掌在阳光下展开,暖暖的。
他感慨道:“活着真好啊。”
宋珂之怅然的心此时有些动容,原来自己重生后,舅舅也是开心的。
宫门宋珂之并没进去。
沈云州牵着妞妞的手进了宫。
坤宁宫笼罩着密不透风的纱,一进门弥漫的都是苦涩的药味。
还没走到床前,就听到皇后剧烈的咳嗽着。
“洛儿最近身体可好些了……”
“启禀娘娘,安王今日吃了两碗粥,好多了……”一旁的宫人小心道。
沈云州就是这个时候,牵着妞妞进来。
见到他进来,皇后摆了摆手,看着妞妞的时候,神色有些恍惚。
“弘儿……”
她话音出口,才觉得不对。
“老了老了,眼睛都花了……”
“阿婆。”宋如风怯怯地道。
皇后看着她的脸,手抖了抖。
沈云州漫不经心地道:“阿姊若是好起来,可以去我府上看一看,院子里的黄金菊开得正是艳丽的时候。”
“黄金菊……”皇后若有所思,精神却有些振作起来。
她笑着跟妞妞聊了会天,得知她是刑天的女儿。
得知她家有五个孩子,皇后抓了一把果盘里的果子给她。
妞妞投桃报李,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袖珍的兔子,送给了皇后。
兔子是爹爹画的稿子,娘给缝的,他们每个人都有一只。
皇后看到兔子的眼睛,怔愣了一下,笑着问妞妞:“这兔子的眼睛为什么不是红色的?”
”兔子的眼睛不全是红色的呀。还有蓝色灰色棕色的。”
“妞妞的这一只兔子,是爹亲自给我画的,是特别的,黑色的。”
——“母后,兔子的眼睛为什么是红色的?”
——“弘儿想让兔子的眼睛是什么颜色?”
——“黑色的,弘儿的兔子眼睛是黑色的。”
皇后眼眶有些潮湿,她郑重地将兔子接过来,“多谢。”
“黄金菊什么时候开得最好?”她忽然问道。
沈云州轻声道:“只有今年的今明两日。”
宋珂之是回京述职,停留不过三天,拿了评定就可以离京。
皇后精神大震,笑道:“明日一早去你府中赏菊。”
沈云州点头:“那阿姊也要当心身体。”
“一定。”
——
沈云州牵着妞妞的手出宫,妞妞想到了什么,仰头看着沈云州问道:“姑父。”
沈云州嗯了一声。
“为什么是我?不是大哥?”
沈云州眉梢一挑,显然有些意外,“因为——妞妞,很聪慧。”
妞妞低头没再说什么。
沈云州心中叹息,因为她是女子。
更是因为她与弘儿有七成像。
可宋如春与弘儿却是九成像。
血脉里流淌的是南宫弘的血,沈云州若是牵着他堂而皇之的走在宫里,人多眼杂,就要卷起滔天巨浪了。
刚出宫门,一人凑上来:“大人,冀粮评定……”
沈云州一锤定音:“中。”
来人有些意外,官员评定,中下是不能擢升提拔的。
冀粮的政绩,显然是优等,国舅上心,调入京中也不是不可能。
可如今国舅大人一锤定音……
这宋珂之是如何将人给得罪了?
来人不敢反驳,领命离开了。
沈云州感觉到手被人拉了拉,他低头一看,妞妞再次仰头认真看向他。
“姑父,我爹在冀粮会更好么?”
“妞妞觉得冀粮好,还是京中好?”
“我更喜欢冀粮。冀粮好。”她违心道。
其实她觉得京中更好,繁华,没有风沙。
还有姑姑姑父一家……
只是她懵懵懂懂,却察觉出来京中规矩太多。
爹爹似乎来到京中就不开心,看来还是冀粮更好。
“嗯,冀粮更好。”沈云州道。
他将妞妞抱上马车,马车正要启动,再次来人低声道:“大人,安王病逝。”
马车里静得落针可闻。
这一场勾心斗角的豪赌,安王一直胜券在握,可最后却是最早丢盔弃甲,丧命出局。
“嗯,知道了。”沈云州仰头看向前面不远处。
青砖铺墁,红墙碧瓦,数不清的繁华,争不完的权势。
是无数人心中的梦想,也是许多人一辈子挣脱不掉的桎梏牢笼。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