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余浩怔住。
他爸确实从没说过刘叔的腿伤是怎么造成的,只说是小时候发生过一些意外。
难不成这里面还有其他缘由?
“我七岁那年跟你爸在街道上玩,有个隔壁家的小孩儿提议说要玩捉迷藏,玩了几局后,本该轮到你爸捉人,结果他耍赖不肯,我作为跟他关系最好的人,只好替他捉。”
刘叔面无表情地把旧事重新提出来,晾在大家眼前。
“他们拿黑布蒙上了我的眼睛,然后全都藏起来了,我一路摸过去,没注意到自己已经走上了马路,有辆车经过,从我的小腿上碾了过去,从此我这条腿就瘸了。”
“而这件事,本不应该轮到我头上,我是替人受过,这本来应该是你景家人受的罪。”
刘叔死死盯着景余浩:“我做了什么?我只是让几十年前就应该发生的事情重新发生了一下而已!”
“多年前,你爸就应该丧命车轮下,现在他苟活了几十年,儿子都这么大了,有什么不能去死的?这都是你们景家欠我的!”
“你……你……你放屁!”景余浩气得嘴唇直哆嗦,“你受伤明明是意外,跟我爸有什么关系?我爸只是跟你换了个顺序,又不是他开的车!”
“再说就算我爸有那么一点责任,这么多年也早就偿还清楚了,你恨我爸,为什么连我妈也害!”
“你自己受伤了不甘心就怨天尤人,把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可笑,什么叫我爸多年前就应该命丧车轮下,如果是当时是我爸,没准根本就没车,那都是你的命!”
景余浩口不择言:“你的命就是活该瘸了!”
刘叔不但不恼,反而大笑。
“你说得对,那是我的命,那我告诉你,你全家都死光,也是你们景家的命!”
他充满恶意地鼓掌喝彩:“好啊,真好啊,我真是受够了你们家人这么多年惺惺作态。”
“你爸拿我当兄弟?拿我当兄弟从来不跟我公司合作?”
“对我好?对我好就是时时提醒我,我哪里都不如他?”
“每次帮我个小忙,我就得跟孙子一样,买这买那的跑去你们家感恩戴德,你们家不就喜欢看我卑躬屈膝吗?”
“装什么好人呐!”他不屑一顾,“这么多年说是把我当哥们,实际上心里把我当乞丐吧。”
他想到自己来医院之前做的事情,畅快笑道:“好!都是命!从此以后,我的命就变了,而你们景家的命已经到头了!”
他转身,正要对着景余浩说话,余光里却扫到一双静静凝视的眼睛。
他全身僵住,整个人顿在原地,一点一点、缓慢地扭过头,每一块骨骼仿佛都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病床上,景父平躺在那里,沉默着注视着满屋闹剧。
一个是他的亲生儿子,一个是他的毕生好友。
这两个人刚刚说的话,他全都听在耳中。
景余浩这才发现父亲醒了,红着眼睛扑过去:“爸——”
景父慈爱道:“多大的孩子了,怎么还哭,让人笑话,快不许这样子了。”
景余浩带着哭腔“嗯”了一声:“我、我不哭。”
景父想拍拍他的肩,但身上还没力气,只能扭开视线,看向那个如同被点穴了一样的发小。
“老刘……”
刘叔浑身一震。
景父叹息:“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没想到你这么多年,有这么多想法,是我不够了解你。”
刘叔上下嘴唇动了动,嗫嚅着想开口,却没发出声音来。
景父接着道:“小时候的事情,确实是我对不起你,你怨我也是应该的,但我以为,这些年你已经放下了。其实你要是想要什么补偿,可以早些跟我说的。”
“就像你说的,我儿子都这么大了,我也没什么放不下的,你想要我跟你受一样的伤也好,要我陪你一起下地狱也行,我没什么不舍得的。”
“爸!”景余浩忍不住喊他,“你说什么呢!”
景父没理他,只是看着病房中央的人。
“我这辈子有很多朋友,但至交好友就你一个人,最好的兄弟也是你一个人。说句矫情的话,到我这岁数,除了老婆孩子,能剩下的也就只有兄弟了。”
刘叔脱口道:“我不信!”
他胸口剧烈起伏:“你如果真这么想,为什么这么多年跟这个做生意,跟那个做生意,就是不直接跟我合作?你还不是怕我沾上你?!”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景父疲惫道,“因为能直接做生意的,都是普通朋友,至交好友,才不舍得扯上利益关系啊。”
“老刘,你生意场上沉浮这么多年,难道见过哪对兄弟合作久了还能关系好的?我这些年帮你牵线的生意,难道不比跟我直接合作赚得多?”
景父闭了闭眼:“罢了,人算不如天算,我自认为我们永远不会因为利益关系闹得不可收拾,却没想到最终还是因为利益问题闹到如此地步。”
刘叔如遭重击,踉跄两步,竟然站都站不住,摔倒在地。
江怀雪冷眼旁观,想这位刘先生真有意思。
景父醒来以前,他看起来不可一世,如同天下人都负他欠他一般,景父醒来以后,他的气势瞬间颓败下去,就像是心里也知道对不起景父一样,连狡辩都说不出来。
他下手害人时毫不手软,势必要人全家性命的架势,当面对决时却连连后退,心虚难掩,当真是好生奇怪。
人的情感怎么能这么复杂?
景父不愿再面对他,跟景余浩说:“让他走吧,以后……就当没这个人。”
景余浩不甘心,很想揍一顿人,却不能违背景父的愿望,只好瞪着刘叔,恶狠狠道:“还不滚!”
江怀雪微微一笑:“我看刘先生身体不好,不然我送刘先生几步吧。”
景余浩诧异望向她,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江怀雪打开病房的门:“请吧,刘先生。”
刘叔从地上爬起来,似乎想回头看一眼病床上的景父,但他顿了一下,最终没有回头,直接走了出去。
江怀雪在他身后把病房门关好,手臂一扬,在四周画了个弧。
“好了,现在可以说话了。”
刘叔惊疑不定地看向她,他本能地觉得这个女孩子有些古怪。
“你是谁?我没什么可跟你说的。”
他转身就想走,却“Duang”一下撞到了一层坚韧的东西,就像是空气中多了个橡胶板,但眼前明明什么也没有。
他愕然捂住脑门,反应过来以后,从头到脚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警惕地盯住江怀雪:“你是玄学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