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雨势依然有些大,了解山上的情况后,斯见微让于昕眠和梁格继续留在风场监控室调研,不着急下山返程。
秦殊绝邀请了莲萍村村民代表,颇有威望的风电专家评审,还有风电场工程师及智源科技四方一同去镇政府做评审报告。
场合正规,阮流苏化了淡妆,又换了身灰色毛衣和白色阔腿裤,沉稳大气。
有过昨晚的讨论,阮流苏和风电场工程师达到立场统一。
阮流苏从三个大方向来说服评审专家和村民代表。
首先是风场噪音问题,这点秦殊绝在半年前已经开始着手分贝数据收集,平均值和峰值远远低于法定噪声限制。
其次是风电场对生态的危害,孟瑶镇附近的三个风场在选址和建设过程中都严格遵守设计规划,这点相关生态专家也做过详细评估,对当地风向及大气流场影响微乎其微,对此阮流苏还附上了三个风场,一百五十台风机的流场仿真来做科学依据。
最后是风电场对该地区的经济效益,不仅仅是风电场内部的就业机会,还有后续的相关景区开发。
不管是做个人报告,还是解答各方问题,阮流苏都保持谦逊温和,但对自己的观点,又保持坚定清醒。
她言行举止得体大方,面对刁难,那双圆眼里也总是透露出善意和关怀,没有丝毫不耐。
斯见微坐在她旁边打配合,但全程几乎不需要怎么开口。
他默默地看着她,想起六年前他们阔别多年后见面的场景——
在一众浓妆艳抹的女人里面,阮流苏背着双肩包,白T牛仔裤,清清爽爽,又怯生生,但也只有她真诚地认真对待他的每一个条件,甚至会为了厨艺那一点,做足准备。
斯见微至今仍然在后悔,他用了最无礼,傲慢,粗鄙的方式,以肉体强行为二人绑上了一层关系。
他爱的炽热,却也浅薄。
住在一起的那两年,他总自以为是地认为他是为了她好,将她困在自己的股掌间,强迫她做温室里的鲜花。
却不知她明明是最坚韧的野草,火烧不尽,风吹不倒。
心疼吗?
斯见微当然心疼,在他看来,人的迅速成长必然伴随伤痛。
斯见微宁肯这些伤痛由他来承受,如果他们还在一起,他绝对不会让受这个苦。
与此同时,斯见微又觉得挺好的。
分开的这四年,他们都没有颓败,而是不停地汲取力量,变得更加强大。
时间并不能打破困境,但能力可以。
结束的时候,阮流苏偏头问斯见微:
“斯工,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你说的很棒,完全代表我司意见,我没有任何异议。”斯见微夸完了看到阮流苏脸上又有了点红晕。
他们以前很少会产生事业共鸣。
秦殊绝作为本次调解和风景区开发项目的牵头人,含笑倾听完毕,等斯见微语毕才从容接话:
“孟瑶镇的进步需要我们全体人共同努力,我作为政府代表,绝对坚持中立,不做任何偏袒,如果风场,专家评审,村民,还有智源科技四方都没有异议,还请往后的项目开发过程中,大家积极配合,保持大局观,适当让步。”
座上宾纷纷接话:
“一定。”
秦殊绝笑着长舒一口气,又在感慨:
“工程类项目,拖得越久,越不利的是普通老百姓,还请各位为我们镇上的人民多多考虑。”
斯见微不多废话,痛快地签了助农订单,又帮秦殊绝介绍联系投资人。
从镇政府商讨完这些事情,秦殊绝招待一行人在食堂吃个便饭。
两个人独处的功夫,阮流苏好奇:
“斯见微,你居然就这么任由秦殊绝就这么敲了你一笔,他为什么不直接找秦书淮帮忙呢?”
斯见微接过阮流苏手上的电脑和资料:
“直系亲属得避嫌,他哪儿犯得着我花心思?你等斯涧羽来了,他们有的斗。”
秦殊绝今年刚满三十一岁,能走到这一步,靠的也不单单是他嘴里的为国为民。
政治精英的成功,光正直,无私,奉献,远远不够,有时还得会诡诈,阴谋,厚黑。
照现在斯涧羽和秦殊绝两个人的事业这么发展下去,以后修得圆满的几率微乎其微。
斯见微不信秦殊绝真能做到不存一点私心,但他管不了,最多送个人情,把账记在秦书淮头上。
午饭的时候暴雨再次倾盆而至。
还没来得及吃饭,秦殊绝带着几个年轻人匆匆过来。
他们手上拿着几件黑色雨衣和雨靴。
“出事了吗,秦县长?”阮流苏看秦殊绝脸上露出忧色,他很少表露出负面情绪,大多数都让人如沐春风。
“这雨下的时间太长,进山的路上有几处已经发生山体滑坡,我们得去现场指挥工作。”秦殊绝让人把雨衣分发下去,又问斯见微:
“镇上青年人不够用,你有空参加志愿者巡逻队伍吗?”
“有空。”斯见微拿了套雨衣:“这儿的路我熟。”
“我也有空!”
阮流苏从他身后冒出来,被斯见微揉了把脑袋摁回座位上:
“好好吃你的饭,妇女和儿童呆在家里就成。”
秦殊绝也轻笑着说:
“阮工有这份心,我替孟瑶镇人民感谢你,但这种巡逻的任务交给我们青壮年男性就好。”
秦殊绝拿出地图,给斯见微指了块大概范围。
斯见微点头,然后又看了看阮流苏:
“我先把她送回去,再去找志愿队。”
-
回到刘卓阳家里已经是下午两点多。
车子在门口停好,阮流苏才推开一点车门,失控的风卷着雨水全部拍到她脸上,头发都湿了些。
“等着。”
斯见微撑了把伞跑下车,到副驾驶挡住风雨,问她:
“鞋子能见水吗?”
阮流苏今天为了评审会,打扮庄重,特地把运动鞋换成了高跟。
斯见微想直接把她抱进屋里,但考虑到屋里有人,阮流苏也不会情愿。
“能。”
阮流苏没那么矫情,下车又被斯见微护着往里走。
有斯见微挡着,她身上没淋湿什么,刘卓阳妈妈递过来干毛巾:
“唐闻洲和刘卓阳也去巡逻了,滑坡了好几个地方,他们都怕雨大了有泥石流。”
斯见微套上黑色大雨衣又换了雨靴,只露出来一双好看的眉眼。
阮流苏看他装扮忍不住笑出来。
“你笑什么?”
斯见微伸手去捏她的脸颊。
阮流苏偏头躲开他的手,调侃他:
“每次见少爷都特别洋气,连穿睡衣的时候也要讲究款式,就没见过你穿这么接地气的衣服。”
“不帅吗?”斯见微轻哼一声。
确实是不好看,他刚才照过镜子,这黑色大斗篷,比牛肝菌还难看。
“好看得。你要注意安全,知道吗?”阮流苏伸手试了试他帽檐下的绳子,抿了抿嘴,叮嘱他:
“这里系紧了,尽量不要长时间淋到头发,不然要感冒的。”
“好。”
斯见微垂眸看了她一会儿,一双深情眼像黑色玻璃珠,又亮又剔透。
他转身往外走了没两步,被心底那股酸胀感拉扯,又解了抽绳,回头喊了一声:
“阮流苏。”
“怎么啦?”
阮流苏以为斯见微有什么事,三两步跑回他面前,抬头看着他。
她半湿的几缕碎发黏在额头上,白色裤腿也几乎湿透,看起来有些狼狈。
但眼底清凌凌的光如同晴朗夏夜的月亮,吸得人挪不开眼。
“让我亲一口。”
斯见微说完就捧着阮流苏的脸,重重地在她侧脸上亲了一下,然后又飞快地松开。
脸红之前,斯见微又把帽子带了回去,一边系着帽檐的抽绳,一边往外跑。
厚重的雨帘里,斯见微背影轻快。
简直了。
他爱死阮流苏这样带光的眼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