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见微一点也不像刚来的样子,他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酒气。
昨天的酒精还没完全散完,袁盈盈实在受不了他赖在秦书淮家里不走,趁他烂醉,和秦书淮两个人把他搬到车上扔了回来。
他仰着头,手也往微微往上抬,扶也不扶一下。
一副“他想保持距离,都是阮流苏在占他便宜”的痞样子:
“挺会撞啊。”
“是你突然出现,我没看见。”
“我怎么就看你像是故意的呢?”
“随便!”
阮流苏不跟他贫。
她端了两杯水上楼,斯见微还在门口站着,屋里的顾策礼貌地冲着他笑了笑说:
“打扰了。”
斯见微点点头,倚着门框低头玩手机,他身材颀长挺拔,这么靠着潇洒又说不出得好看。
阮流苏递了杯水给顾策:
“师兄,我们继续?”电脑上还有一些数据要看。
顾策惊讶地看着斯见微,他没办法和阮流苏一样,把这么一个大活人当空气。
顾策气地说:“我们马上就走,你要不去休息?”
斯见微抬头冲电脑前的二人笑了笑:
“那不行,我这人最看重男女作风,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还是在我家,对我的名声有损,我得看着。
顾策一直温柔,面对斯见微这样攻击性强的人,他招架不了,只好对他笑着点点头:
“好的,那谢谢你监督我们了。”
“.,,,,,”
斯见微无话可说,阮流苏的朋友怎么和阮流苏一个调调?
模型导入电脑里,阮流苏和顾策都是学传统机械的,这部分交流相对就顺畅许多。
顾策针对各个试点的风力发电机类型做了详细解释。
“每个机型的参数,还有设计优缺点都在这个文件夹里。”顾策交代:
“数据采集,包括数据库,阮教授从八年前就开始搭建,现在难得是人工智能工业领域的布局,如何用AI分析机械声纹,如何进行深度的机器学习,因为我不是这个专业的,所以项目后续,我并不是完全了解。”
科学研究本来追求的就是精锐,大项目一环套一环,顾策不做项目总负责人,接触的只是其中小小的一环,学无止境,他承认自己的不足。
门口的斯见微听完全程,忽然收起手机,接顾策的话,问他:
“阮教授做了多少台风机试点了?”
“全国大小风场应该有几十个了,具体多少台不清楚,陈琢光教授那里应该有详细的记录。”顾策提到今年在欧洲做试点的陈琢光。
阮流苏忽然想到什么,看着斯见微说:
“你毕业设计好像就是钢铁厂声纹监测相关的?”
“对啊。”
“有共同点吗?”
“当然。”
“能不能讲一讲?”
“求我。”
阮流苏静了几秒,看着门口的斯见微说:“求你。”
能学到东西为什么不求?她不跟知识过不去。
斯见微搬了个凳子,示意顾策往旁边让了让,在两人中间坐下。
翻到项目大纲和技术路线那一页解释:
“基于物联网技术,从硬件拾音器,到网络,传输,到云端,算法,最终回到机器学习,做到智慧风机的自我故障判断,每一项都需要不同专业,这个研究细节光凭一个人是说不清楚的,阮教授应该也找了多方老师合作。”
斯见微铺垫完前提直入重点:
“他想达到的最终目的应该是,风力发电机某一处发生故障,布置在机器内的人工智能会根据故障发出的声音进行自主判断,这样就免去了人力劳动。”
风力发电厂人工检修故障,必须得停止风力发电机运行,不运行就意味着不发电,发电量减产,直接关系的是风电场的经济损失。
“可是机械故障这么多,光是风力发电机机舱内部,常见故障划分就有几百种,光是根据声音,能判断?”
阮流苏不够理解。
跨专业理解是有一定难度,斯见微打了个最简单的比方:
“知道手机的面容解锁吗?”
“嗯。”
“二十年前面部识别刚被提出来的时候,谁又能想到现在会在手机解锁里大范围应用?你化了妆,受了伤,晒黑了,出汗了影响你解锁手机吗?”
确实不影响,并且现在的面部识别功能非常灵敏,比八年前iPhoneX问世,面容解锁刚应用到手机上时更加便捷。
阮流苏和顾策互相看看,有些明白了。
斯见微看着呆愣愣地阮流苏,笑着继续解释:
“声纹检测技术实际上是不分对象,不分场景的,比如我说‘你好’,你也说‘你好’,本质上我们说的内容都是‘你好’,但我们的声纹会识别‘你好’是谁说的,又或者再智慧一点,用什么语气说的,是不是生了病,嗓音沙哑了?这些点对应到机器上也是一样。”
顾策回归到阮建明最终想达到的目的上总结:
“这也和阮教授说过的,让风力发电机有自己的智慧,做到自我识别,自我判断,甚至自我修复不谋而合。”
“手机,电脑,甚至家居做到物联网后都能有自己的智慧,那传统机械为什么不能呢?”
斯见微难得对阮流苏身边的男性表示赞同:
“国能发在三月也发布了《关于加快能源数字化智能化发展的若干意见》,加快行业转型升级排在首位。”
斯见微不止学IT,他打小跟着斯知博做投资,自然知道在国内一定要紧跟国家政策,各种新发布的政策意见了如指掌。
人工智能这两年发展迅速,各类大模型层出不穷,能完美和传统机械碰撞出不一样的火花。
三人进入到学习状态,思维风暴和灵感一触即发,时而你来我往,时而针锋相对。
阮流苏看着一旦提到工作相关,就立刻意气风发的斯见微,突然觉得她之前的人生阅历确实太过稚嫩。
职场对人的历练能使人以指数形式快速成熟,阮流苏对即将进入的人生新状态无比期待。
讨论状态一结束,顾策感谢了一下斯见微,斯见微努力扯着唇角给了个笑。
顾策觉得有些尴尬,他发现阮流苏和斯见微的状态不对劲儿。
两个人先是飞快地对视一下,然后阮流苏就冷淡地低下了头收拾本子和电脑上的东西。
斯见微也不说话,把她房间的椅子拿走。
明明刚刚就事论事,讨论阮建明项目的时候交流的还挺火热。
这房间也很奇怪,阮流苏已经搬走了一批,剩下很多东西她没打算动。
看床上的揉成一团的被子,阮流苏搬走后,这里晚上应该还是有人睡觉的。
多少有点滑稽了。
两个人都竭尽全力维持表情上的肃穆和清冷,不知道在较什么劲。
顾策私心上还是不希望阮流苏和斯见微和好的,斯见微明白这点,这个师兄对他一直在刻意保持距离和套。
“我送你们回去。”
斯见微拿了车钥匙,看着阮流苏,有点好声好气地解释:
“探视璨璨。”
“你不是不喜欢狗吗?”阮流苏提的是她搬出去那天,斯见微说过得。
“不喜欢狗又不代表不喜欢璨璨。”斯见微自顾自地换鞋:
“它一定很想我。”
斯见微确实没猜错,璨璨的确很想他,小公寓活动空间有限,他在公寓走廊带它玩过。
所以每次阮流苏回家开门,璨璨都会兴奋地跑过去迎接,然后再从门口跳很久,阮流苏知道它是在等,看斯见微会不会来。
这狗是斯见微在朋友那抱得,他想探视,阮流苏拦不了。
他就嘴上一口一个狗东西的叫,说自己讨厌狗。
实际上璨璨有时候对斯见微比对阮流苏还亲,都是日积月累处出来的感情。
-
开门的时候,璨璨就已经嗅到斯见微的味道了,撒丫子顺着公寓的门缝就往外挤。
它以为斯见微这回还要再走廊蹲着,连阮流苏都不要了,要窜出门和斯见微玩。
钟慈课题会不在家,阮流苏小声训斥了下小博美:
“你看你是不是舔狗?前段时间人家还不要你,你现在看见人了又生扑。”
璨璨才听不懂这些话,它就知道斯见微也想它,他都蹲下了。
一只手受伤没什么力气,斯见微只能拍拍它的脑袋,璨璨先是“汪汪汪”得兴奋,很快又被他拍的呜咽了两声,有点委屈。
斯见微立刻就受不了它那双含着眼泪的圆眼睛了,他还是决定抱它。
看吧,还是璨璨和他天下第一好,阮流苏根本就不心疼他!
阮流苏接过璨璨,安抚它说:“你别往他身上蹭啦,他这块儿有伤还没好呢。”
阮流苏给璨璨比划了一下手上的地方,又偏头对斯见微说:
“你进来陪它玩吧,不用在走廊了,其他住户又怕狗的会给吓着的。”
璨璨跑起来劲儿大,阮流苏怕斯见微伤口再出什么问题,强行把璨璨抱了下来。
斯见微把带过来的狗粮放好,看到阮流苏在厨房做饭。
这样的场景以前有过无数次,他习以为常,现在是奢侈。
斯见微眼睛有点热,他问:
“需要帮忙打下手吗?”
阮流苏扭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少爷以前不仅不会这么说,还会点菜,专门点一些难做的:
“不用,简单。”
青菜是昨晚钟慈打下手剩的一点,她下了两人份量的面条,把炒好的肉酱臊子,青菜,番茄泡椒,调料和开水搅在一起做了个汤底,再把烫好的米线放进去。
斯见微吃了个精光,他已经很久没吃到阮流苏做的饭了。
饭都吃完了,璨璨也看了,斯见微还没打算走。
反而就在小厅的沙发上坐下了,一直抱着狗玩。
阮流苏问他:“你下午没事?”
斯见微脸色有些发白,指着手胳膊上的伤口,长袖卫衣上渗出来一点血迹:
“忘记换药了,疼。”
阮流苏去车上拿了他的药,回来时,斯见微脱了上衣,里面一件短袖,单手用纱布擦伤口。
额头上冒出一点细汗,眉头一直皱着。
阮流苏觉得他有些可怜,拿着药帮忙,换好了药斯见微就走了。
接下来一周半的时间里,斯见微来了七次,除了有一次钟慈在,他没有让阮流苏敷药,其他时间钟慈去实验室,他就自己带了药,让阮流苏帮忙。
“不对呀,之前医生不是说你身体好,十天就差不多了。”阮流苏看着还在往外渗血的伤口,甚至有点炎症的伤口:
“怎么越来越严重了。”
“我身体不算好吧。”斯见微脸色有一点白。
是真的疼。
这次到了时间,阮流苏没赶人,斯见微就在她家里赖着,他甚至没话找话,看着这套公寓窗外的环境说:
“这里看起来也挺不错的,我在这里也租一套怎么样?方便经常来看璨璨。”
都快回国了,这不浪费钱吗?
阮流苏瞪了他一眼,斯见微脸色无比坦然。
过了会儿,上回的给斯见微清创的医生来了,看了伤口后,又做了遍清创。
这回私人医生知道对斯见微交代注意事项没有用,转头对阮流苏说:
“伤口不能见水的,他洗澡的时候没做防护,现在已经化脓了,再严重了要动手术的,得好好养护了,你劝劝他吧。”
医生又开了点消炎药才走。
阮流苏送走医生,回来站在斯见微面前看他。
斯见微心虚,和她对视,又把头偏向一边去看狗,小狗以为可以闹,伸着爪子往斯见微肩上爬,又被阮流苏抱走。
她把消炎药丢到斯见微手边:
“你故意的?”
斯见微不说话,拆了消炎药,拿着水吞了两粒,然后和自己的药放到一起,装进阮流苏的医药箱里。
“这套对我没用。”阮流苏指的是他的苦肉计:“你手能不能用跟我没关系,明天开始你不用来了。”
她把医药箱里斯见微的药倒了出来,收拾好递给他:
“你出去。”
阮流苏最烦斯见微一次又一次利用她的心软骗她,他早就洞悉了这点。
每次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拿捏。
胸有成竹。
斯见微站了起来,手里拿着药,他不想走。
“让你走你听不见吗?”
阮流苏打开门,伸手指着门外,见斯见微还是不动,她走过去推他。
快一米九的男人,阮流苏推一步,他就挪一步,眼睛红红的,唇色又一直发白。
手臂上化脓的伤口让他有一点低烧。
伤口是他自己弄得,怕不够逼真,愈合太快,他一天用水冲洗弄好几次。
斯见微被推到门口,沉默着低头看阮流苏。
他一向伶牙俐齿,这样委屈的任人摆动的模样从来没有过。
阮流苏要关门,他就用手撑着门,璨璨也感觉到什么,蹿过来在门缝里看着僵持住的两个人。
房间很静,过了很久,阮流苏只听见斯见微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句:
“我知道错了,这次是真的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