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锦离去后,翌日清晨,顾君霓来了院。
“抱歉,这些天琐事缠身,没能好好招待,今早方知三郎伙同四郎一起暗地捉弄你,才叫阿湛揍了那两个小混球一顿,一会儿押他们来给你赔不是。”
谢枕玉正在庭院内练剑,这是他多年的习惯,不过如今遁入空门,长剑也换成了桃枝。
他扫了眼顾君霓,将她脸上的疲惫看的明显,不在意地笑笑道:“孩童玩闹罢了,又伤不得我分毫,不必如此严厉。”
顾君霓抿唇,直言道:“昨夜小锦前来寻我,说联姻一事你会出手帮忙。”
“只是我与阿湛思来想去,你早已辞官入佛门,好不容易遂心如愿寻得清闲,如何能让你再因我们的家事被卷入其中?”
“你的好意我们谢过了,但此事留给我们自己解决就好。”
麻烦归麻烦,也不是完全没办法。
说到底她们一家远在大周,隔着十万八千里,北秦还能跑过来逼婚不成。
谢枕玉收了剑势,将桃枝拿在身侧,上面还有着凋落了粉瓣的零星花蕊,“我与小锦这孩子甚是投缘,出于喜爱之情才这样说。”
“长公主放心,我不会回到朝堂上与文武百官据理力争,当年陛下欠我一个人情,他答应过我可以凭此换取任何一个条件。”
“这些年来我一直没有找他兑现这个诺言,如今恰好派上用场,既能了结我在尘世中的一番因果,也能替小锦略解烦忧,算不得麻烦。”
谢枕玉说得风轻云淡,好像只是顺便为之一样。
顾君霓眉梢微挑,讶异道;“以皇兄那种算计不吃亏的性子,还会给出别人这样的承诺?”
“出家人不打诳语。”
谢枕玉眼带笑意地看着她,“我当上首辅的那一年,陛下亲口承诺只要我不与长公主过多纠缠,便许给我这样的好处。”
那年他和顾子瑜有史以来第一次爆发了明面上的矛盾。
因为他发现对方此前多次做局,只为令他误会顾君霓,对其生出隔阂。
谢枕玉痛苦的同时感到愤怒,而顾子瑜也坦然承认了在一些事情上对不起他。
于是对方给出补偿,只要他肯放弃顾君霓,就可以得到其他任何想要的东西。
最终,他没能抵住此番诱惑,放手了爱情。
直到很久以后,谢枕玉回望时才发现,他最想要的东西已经被自己亲手遗弃,再也找不回来了。
提起这个话题,气氛不免有些许沉默。
谢枕玉像是感知不到一样,继续道:“让小锦过得无忧无虑一些吧,从今往后,北秦不会再在她的婚事上动念头。”
他不是要帮忙劝说将婚事推迟三年,而是要彻底绝了北秦拿容锦联姻的念头。
让小丫头可以没有任何顾虑,全心全意地去追逐真正喜欢的人吧。
“等她真正出嫁的那一日,不知我是否有幸前来观礼?”
顾君霓身披嫁衣的模样,谢枕玉曾在心里幻想过很多次,但今生他无缘得见。
不过容锦肖似生母,想来穿着嫁衣的样子也与她格外相似。
顾君霓沉默几许,眉眼柔和了许多,“自然少不了你的请帖,谢谢。”
曾经竭力阻挠她婚事的人,如今又为她的女儿百般争取,当真是世事无常。
谢枕玉点点头,目光一直不曾从她脸上离开:“嗯,另外我打算明日一早就动身回北秦。”
“这么快?你才来了五天而已。”顾君霓一怔,“远途到金阳一趟不容易,不多留几日吗?”
她和容湛商量过,本是想留谢枕玉在府上作半月的。
谢枕玉温和的声音在庭院中回荡,“我之所以前来拜访,一是小锦几番盛邀,不忍叫她失望,二来便是想见见故人,了却当年的遗憾,我离开寺庙已有数月,此番心愿终了,该是归期。”
“心愿……”
听到这话,顾君霓神情微怔,不禁凝眸望去。
那人一袭白衫立于树下,衣袂翻飞,步入惜花期的春桃纷落如雨,吹落在他肩头脚边,满地残粉馨香。
清晨朝阳,花雨朦胧。
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打破了岁月的禁锢,回到了许多年前的某一天。
那年她霸道地缠着他作陪赏春,两人并肩而立,他冷若冰霜,不理会她笑靥如花。
今年桃树下相对而立,仅隔数尺却已咫尺天涯,如花笑靥不再,而他神情温柔似水,风中轻语低喃。
“看到兰陵过得幸福,我便再无遗憾与牵挂了。”
终于说出了口,谢枕玉陡然心底一松。
原来……这么多年从未真正放下过她。
顾君霓忽而觉得鼻尖发酸,多年前分别的那个秋日,她送他至金阳城外。
此去一别再难相见,他说永远都不会祝福她。
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顾君霓眼眶微涩,淡金赤朱的朝阳映在脸上,眼眶周围泛起一圈薄红。
“我亦如此,望君安好。”
她莞尔嫣然,一如当年美丽,尽是释然。
步入垂珠帘内,透过绿纱窗,谢枕玉目送她的背影渐渐远去。
目及远处,似有另一人在驻足等待,与她并肩消失在雨花深处。
他的心情平静宁和,有块在心底压了很久的无形石头被打碎,全身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褐色的桃树枝头抖落了最后一片花瓣,这一场红尘纠葛,终于有始有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