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到方经懿,是在二十三岁。
当时我从警校毕业,去了江北省业城市公安局当刑警,干了差不多快一年。
他比我小一岁,毕业之后被调过来,分到我们队。
“大家静一静,这位是我们队新来的同事。”队长领着一个男生走进来。
那时的方经懿刚毕业,意气风发,他很爽朗,也很干净,大大方方的自我介绍。
“我叫方经懿,方向的方,经常的经,司马懿的懿。接下来的时间,拜托各位多多关照了。”
“刚毕业就能进来,听说是特批的。”小胡在我耳边轻语。
“我不也一样。”我不以为意,居然是特批的,想必能力不俗。
“阿年,你带他熟悉一下。”队长把任务交给我。
我求之不得:“欢迎成为警队一员。”我伸出手。
方经懿回握住:“劳烦了。”
他的手格外有力,手掌心生出了茧。
我悄悄打量他一眼,长得还不赖,和队里几个糙老爷们形成了对比。
警局上上下下走来走去也就这几个地方,办公楼,拘留所,宿舍和食堂,还有后面训练的操场。
“你住外边还是宿舍?”我问他。
“我刚毕业,宿舍性价比更高。”方经懿直白道。
“真巧,我也住宿舍。”加班到深夜是常事,我也选择住宿舍。
警局的住宿环境不错,一般都是双人间,我一个人住。
“前辈有推荐的宿舍么,哪个宿舍清净,我就住哪。”方经懿还没搬行李。
我思索片刻,我们队住宿舍的不多,总不能让他和别的队挤一块。
“要不,你和我住?”我试探性问道。
方经懿并不介意:“我没问题。话说忘记问前辈名字了,一直叫你前辈怕把你叫老了。”
他的笑很纯粹,眼睛里神采飞扬。
他应该是喜欢这份职业的吧,也不一定,说不定是新鲜感,可能上几个月的班就被榨干了,这一点我深有体会。
“我叫季枫年,季节的季,枫叶的枫,年纪的年。我算不上前辈,也就早来一年而已。”我做了一个简短的自我介绍。
“那我叫你一声哥不为过吧?”方经懿很自来熟。
“称呼而已,怎么顺口怎么叫。”我并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我随后带他去熟悉队里其他人员。警队一直都是男女比例失调的结构,方经懿一来,男女比例十比一。
他称得上行李的东西不算多,只有几套换洗的衣物,连被子也没有,作为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他的东西少得可怜。
逛完警局,我带他去置办一些日常用品。
被子、床单、枕头,我清点一遍,业城的天气逐渐下降,得买厚一点的。
方经懿身上穿的单薄,普通的一件白衬衫加外套,光凭这些扛不住业城的冬天。
可是两个大男人去买衣服太奇怪了,我没和男人去买过衣服,但出于同事之间的友好相处,我还是问他。
“你要不要买些厚衣服,最近降温了。”
方经懿后知后觉的样子:“我在南方待惯了,第一次来北方,还不太懂温度变化,多谢提醒,那就去买几件吧。”
原来只有我在矫情,买个衣服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带你去挑几件。”我说服自己。
街边的悬铃木叶子慢慢枯黄,被风一吹旋即纷纷飘落。
路灯将我们的身影拉长,不知不觉间夜色渐沉,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
“要不,先吃个晚饭?”方经懿提议。
我正好也饿了,闻着路边传来的阵阵饭菜香,馋虫上身:“走吧,随便吃点。”
我们是第一桌人,店内的桌子擦得干净亮堂。
方经懿把菜单推给我:“我不知道什么菜好吃,推荐一下?”
我接过菜单,随便翻了几面,炒来炒去都是那几个菜:“有什么忌口吗?”
“没有,我都可以。”
我点了几道当地特色,两个人凑合吃一顿。
店内人气渐渐旺盛,有刚下班的,有刚下课的,他们举起手中的玻璃杯碰撞,卸下一天的疲惫。
我很喜欢充满烟火味的地方,这样,我才能从中嗅得一丝人情味。
方经懿举起酒杯,杯中只有少许白酒:“干一杯?”
看着他那少得可怜的酒,我不禁发笑:“你这酒量唬三岁小孩呢?”
他摇摇头,只是和我的酒瓶碰了一下:“说不定你们这的三岁小孩都比我能喝。”说罢,他一饮而尽。
估计喝太快了,方经懿呛了好几口,一张脸涨的通红,眼眶中泛起一丝水雾。
我吓了一跳,急忙向老板娘讨来一杯水:“别逞能啊,喝点水缓缓。”
方经懿拍了拍心口,接过水杯灌下去:“咳咳,我第一次喝酒,这滋味挺上头。”
“……你还真是虎。”我一时无言以对。
“气氛到了,情不自禁。”方经懿笑了一下,脸上的红晕还未褪尽,眼神开始迷离。
我咽了咽口水,这小子怕不是喝醉了,酒量不是一般的差。
“行了,先回去。”我扶着他去路边打车。
方经懿尚算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过语言表达有些含糊不清。
还没正式上岗就把自己灌醉了,他也是头一个。
“多谢,是我高估自己了。”方经懿去卫生间冲把脸。
“清醒点了?”我坐在床上,对面就是他的床。
“在车上开着窗吹凉风,脑子活过来了。”方经懿铺好床,坐在我对面。
他清醒后开始打量四周,宿舍不大,除了两张床和衣柜桌子之外,没有多余的东西。
卫生间和阳台连接在一块,我忘记收衣服了,大红裤衩子在随风飘扬。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我的裤衩子:“咳咳,宿舍环境不算特别好,将就一下。”
方经懿的目光放回我身上:“年哥,本命年啊?”他的眼睛弯起,露出一个爽朗的笑。
“没有!九块九三条,我就顺手买了。”我平时才不穿红裤衩。
“一般这种裤衩容易掉色。”也不知道方经懿是在调侃还是好心告诫,他的语气让人琢磨不透。
“不会吧?我穿了这么久了。”我开始怀疑屁股不会变色吧。
“我是说一起洗会掉色到衣服上,你在想什么?”方经懿好似看穿了我没头脑的想法。
吓死我了,我差点以为我要变成猴子腚了。
看着他玩味似的笑,我情不自禁的跟着他笑起来。
两个人相顾着笑的此起彼伏,仅仅认识一天而已,却如同老友。
第二年春。
我接任了前队长的位置,个中缘由大家都心知肚明,暗戳戳在我背后说三道四不足为奇。
他们不敢搬到台面上,我清楚他们多少是有些不服气的,论资历他们不在我之下。
只有方经懿打心里为我高兴,他也许私底下听过我的传闻,但依旧和我称兄道弟。
我不知道舆论会不会波及到他,比如为了讨好我之类的阴谋论。
单凭能力和学识,他比我更适合这个位置,他来警队一年的时间,效率直线上升。
可惜世上不缺有才干的人,缺的是身后的人脉家世。
“队长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方经懿总能在各个地方找到我,即使我没和他提及过我的去向。
“你在我身上装了定位吧?”我苦笑,就我现在的心情而言,除了这个表情我别无选择。
“推测,加上观察。不过这些都不是。”方经懿站在我身边:“我看监控找到的。”
这里是警局的后山,也不能称之为山,顶多算一个一两层楼高的坡。
我心情不好或是压力过大时都会来这里一个人待着,毕竟生活中大部分不如意都来自于人,想让自己放松还得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你不和他们一起吃饭,怎么跑出来了?”我问道。
他一向开朗,在警局的人缘比我好。
“主角都不在,食之无味。”方经懿一屁股坐下,扯了扯我的裤脚:“一起坐会?”
被人打扰片刻的清静,我其实不太高兴,但对方是方经懿就算了。
我盘腿坐下,目视前方,在等他先开口。
没想到方经懿也不说话,一个人安静的坐在那里,睫毛随着他眨眼而微微扇动。
老实说,和他朝夕相处了一年,这张脸看不腻。
他的魅力不止于脸,他本身也很有吸引力。他热情、阳光,一如既往保持着初来乍到得那股干劲,像他这样的人,无论在哪都能发光。
我最终还是没忍住,先开了口:“你出来不会就是为了坐这的吧?”
方经懿侧头看向我:“是个好主意。”
他素来有话直说,今天突然变了性子。
“你到底想干嘛?”我莫名有些不耐烦。
“看你不开心,就出来看看情况。可是你不想找人诉说,我就不问了。”方经懿索性躺下:“亦或是我打扰到你了?如果你想一个人待一会我就走。”
听他这么一说,我为之前的不耐烦在心里抽自己几个大耳刮子。
“我没有让你走的意思,这毕竟是我的个人情绪,没必要让你为我担心。”
方经懿给了我一拳,力道很轻,不痛不痒。
“是不是兄弟了?一两句流言蜚语就能把你干趴了,你这队长当的真窝囊。”
他的一拳打在我肩膀上,我摸了摸他下手的位置:“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觉得他们说的也没错,我就是靠父母上位的。”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方经懿定定的看着我,眼中平淡如水:“我认为不管别人怎么说,都不能成为你自怨自艾的理由。”
我有一瞬的走神,我们相处了也有一年,他好像从来不会有情绪低落的时候,在任何时间遇见他,他总是能笑着和你打一声招呼。
这时候的我心智太年轻,经不起一点风吹雨打,后来想想,挺可笑的。
方经懿的脸上没再挂着他那招牌笑容:“我不会安慰你,奉劝你一句,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去提升自己。”
他说完就走了,衣摆划过我的发梢。
我才反应过来,他那是生气了么?没想到有一天他也会生气。
怎么说呢,好像离了解他更近了一步,起码感受到了他情绪的变化,他也很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