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璧刚出生的时候,瘦弱单薄。
叶流钰抱着她,稍微有一点点嫌弃。
妹妹小时候多可爱啊,怎么生出的小孩干瘪的和猴子一样?
一定是老萧家的问题。
她的嘀咕声落在叶夫人耳朵里,少不得挨了一顿好打。
“刚出生的孩子是这样的,等她大一点,就会越来越水灵,锦儿和花一样,陛下……也还行,他们的孩子,以后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叶夫人伸手将萧承璧抱过来,怜爱的看着襁褓里睡得正熟的孩子,心都快化了。
“好孩子,快快长大,平安健康的长大。”
在这样一声声的期盼中,萧承璧一天一个样子,无忧无虑的成长着。
叶夫人的话半点没说错,两岁的萧承璧,和雪团子一样机灵可爱,让人爱不释手。
午后叶流锦刚休息起身,见周遭一片寂静,轻车熟路的问道,“姐姐什么时候入宫的?”
烟水笑吟吟的扶着她,“娘娘刚睡下,王爷就抱着少君出去了。”
“少君”这个称呼,是专属萧承璧的。
她爹说,公主这个称号对女储君来说,总觉得不太够。
“姐姐对承璧,是真的疼爱有加。”叶流锦跟着笑了起来。
“可不是么?王爷一得空就来朝阳殿,咱们少君倒是她陪着的时候更多一些。”
“也好,如今天下安定,姐姐闲置赋在京,她又不肯成家,我总怕她孤单,承璧若能让她姨母开心,我倒是安心多了。”
叶流锦几句话,就把大梁顶顶尊贵的少君说成为叶流钰排忧解闷的吉祥物了。
烟水自然是知道她们姐妹情深,跟着说道,“奴婢让小厨房备的杏仁玉竹茶,娘娘可要先饮一杯?”
“带上吧,咱们去找姐姐。”叶流锦心情舒畅的挥手。
萧昭衍登基后,重修了朝阳殿供帝后同住,此外再也没有迎其她人入宫。
而废帝的那些嫔妃,有的家去了,剩下无处可归的,都一处住在城外的道观,好吃好喝供养着,若是想再嫁,也是允许的。
于是偌大的皇宫,只住了她们夫妻两个。
如今还添了小孩一枚。
叶流锦出门,从来都是只带一两个人,毕竟在自己的家中,用不着前拥后据。
才走到御花园,远远就听到了孩童的笑声以及叶流钰逗趣的声音。
“姐姐好偏心,有了承璧,我都入不了你的眼了。”
叶流锦用扇子轻轻拂开垂下的柳枝,走到玩得正欢的两个人身边。
“你当然没有我们承璧招人喜欢,”叶流钰抱着“咯咯”笑的萧承璧,抓着孩子胖嘟嘟的小手挥了挥,“你娘来了,快打个招呼。”
萧承璧玩了一阵,也有些累了,见到叶流锦,张着胳膊就要她抱。
“好你个小没良心的,姨母陪你这么些日子,见着你娘还是只认你娘,”叶流钰笑骂了一句,把她递给叶流锦,又捏了一把她的小脸,“亏得姨母还想着偷偷带你出京去见见世面。”
叶流锦一个激灵,“姐姐要走?”
烟水见萧承璧趴在叶流锦的肩头有些困倦,忙上前道,“奴婢先带女君回去休息。”
叶流锦哄着萧承璧,“和烟水姑姑先回去,娘和姨母一会就来。”
等孩子抱下去后,叶流锦看着已经凭栏坐下的叶流钰,言语有几分急切,“姐姐要去哪里?”
叶流钰没有说话,眼睛看向远处的太液池,不知道在想什么。
“是要去找他么?”
不过一瞬,叶流锦便想通了。
她摇着扇子,叹息了一声,挨着叶流钰坐下。
入了秋,天气还是燥热得很。
“那年他走的时候,我知道他会来府中见我一面,可我避开了。”
叶流钰夺过叶流锦手上的扇子,给自己扇动起来,仿佛流动的空气能压下心头的那股烦闷。
“当时我特别的肯定,我叶流钰这一生,不需要任何的男人。”
“可那天我练兵的时候,却走神了好几次,回府之后,流铮告诉我他等到很晚才走,我也不知为何在他坐过的椅子上呆坐了一宿。”
“这两年,盛世太平之下,我这个曾经驰骋沙场的武将好像有些英雄无用武之地了,看着承璧出生然后一点点长大,我竟然有些后悔当时没有见他一面。”
“我把这种想法告诉华蓁,她嘲讽我是因为年纪大了容易胡思乱想。”
叶流钰埋着头低底笑了起来。
“其实,我真的好想再见他一面,一面就好。”
不是大梁的定西郡主和突厥的可汗。
而是叶流钰与哥延舒缇。
“你说,我若去了,父亲会怪我么?”叶流钰突然抓着叶流锦的手,眼里有着叶流锦从未见过的慌乱与犹豫。
“怎么会呢,姐姐,父亲怎么会怪你呢。”
叶流锦难得见她这个样子,将她揽入怀中,无比心疼的拍着她的脊背,“我虽未曾见过父亲,可我也从许多人嘴里听到过,父亲最是看重姐姐,姐姐的往昔,尽数奉献给了大梁子民,姐姐的后半生,要为自己活着呀。父亲在天之灵,看见姐姐日日苦闷,惶惶不可终日,只怕急得团团转,若是姐姐能幸福,那才是父亲最大的心愿。”
“大梁与突厥早就不似当年的水深火热,不仅开了贸易,连通婚都是允许的,姐姐近日在街道上,不是也看到了许多外族的商人么?大梁海纳百川,周边各国尽数臣服,无论姐姐心中的念想是什么,只管去就是了。”
“这么多年姐姐一人撑着叶家,守着边境,一定累坏了吧。”
秋风萧然起,有几片落叶打着旋而落了下来。
叶流钰被妹妹抱着,她的语气几乎带着求助,“那我该怎么办?我什么也不会……”
叶流锦哽咽,“姐姐什么也不需要会,只要往前走一步,一步就好。”
“那若是结果不好呢?”叶流钰的声音闷闷的。
叶流锦大笑,“我的姐姐那么聪明,那么厉害,难道会为一个男人困住自己么?”
“我相信无论是什么样的结果,对姐姐来说,都是可以轻易接受的,你是叶流钰啊,大梁的女人里,你最厉害,大梁的男人里,挑不出一个比你更厉害的。”
叶流钰:……
“那我可就真的,走了。”
叶流锦松开她,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重重点头,“去吧,挑一个好天气,迈出那一步。”
听到这话,叶流钰突然站起身,“不等了,我今日就走。”
说完人已经走出了几步远。
“走了,快的话三五个月,慢的话三年五载,我就回来了。”
叶流锦看着姐姐的背影,眼里噙着欣慰的泪,大声道,“姐姐,出了宫门,不要做楚昭王,也不要做兵马大元帅,就做叶流钰,自由的叶流钰。”
至少,在她说的三五个月,或者那三五年,只做叶流钰。
叶流钰风风火火的出了宫,风风火火的回了府。
她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在兜里放了足够的银子。
长发高高束起,取下惯用的长剑,一副江湖剑的作派。
起初,华蓁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王爷是要去练兵么?”
她的目光落在叶流钰身上挪不开。
对。
是这个样子。
就是这个模样。
当年叶流钰救下她的时候。
后来她见到叶流钰穿过铠甲、朝服、各种华贵的衣装,可却再也没见过这让她一见倾心的模样。
华蓁有些恍惚。
她心心念念的少年英雄啊。
叶流钰见她怔怔的样子,推了她一把,“我要出趟远门,府里的事情,你看着办吧,要是有拿不定主意的,去国公府那边问季婶婶。”
“王爷要去哪里?”华蓁追问道。
叶流钰顺口接道,“去一趟西边,大概有些日子不能回来,你在府里好好的。”
“我......”
华蓁想追着她的背影,却发现怎么也追不上。
泪眼朦胧中,她低叹了一声,“哎,也好……也好……”
起码,她住在王府里,也算是叶流钰亲近之人,此生能如此,已是幸运。
华蓁沈吸了一口气,抹干眼泪,坦然的笑了笑。
夕阳下沉,她转身便投入到自己的药庐中。
只是这一夜,她的药庐来了一位不速之。
“听闻王爷出了远门,这一次,你怎么没有跟着去啊。”
南宫勋站在石槛上,双手环胸靠着门框,语气戏谑。
皎洁的月光落在他身上,平添了几分清冷。
华蓁手上忙活着,头也不抬,反唇相讥道,“任由你管天管地,你也管不着我。”
“王爷若是用得着我,天涯海角,只要她说一句,我都能到她跟前,她若用不着我,我便在这王府的小小药庐之中,为她守着家。”
南宫勋的嘴角弯了弯,“你倒是对她忠心耿耿。”
华蓁面不改色,“你也不遑多让,陛下身边的位置,只有你坐得最稳当。”
这是骂他是陛下的狗了。
南宫勋摸了摸鼻子。
口舌之争,他好像从来没在华蓁手上占到过任何便宜。
“咳咳,我今日来,不是与你吵架的,”他识趣的别开话题,踢了踢脚边的几瓶酒还有几提油布包,“受人之托,陪你喝一杯,不知道华神医,给不给面子。”
华蓁停下手中的动作,直起身来,看向南宫勋。
沉默半晌,她终于笑了。
“你这个当朝新贵陪我一个医女喝酒,怎么敢不给面子。”
她走到一旁的水缸,舀水洗干净手,大步朝着南宫勋走过去。
南宫勋以为她是来帮着拎东西的,没想道她直接敛了衣裙,一屁股坐在石槛上。
“不请我进去坐坐?”
南宫勋饶有趣味的低头看着华蓁。
“今夜月色好,”华蓁指了指天上,“这样的月色,岂能辜负。”
她拍了拍身边的石槛,笑道,“怎么?南宫大人嫌弃我待不周?”
南宫勋平静的掀袍,在她身边坐下。
平日里充满火药味的两个人,此刻相对无言的场面,多少有些滑稽。
华蓁打开一瓶酒,闻了闻,“是秦楼新酿的神仙醉。”
又解开油布包,“是我爱吃的贵妃鱼。”
“还有糖蟹。”南宫勋没有看她,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
“是王爷让你来的?”华蓁咬了一口酥甜的炸鱼,平静的闻道。
南宫勋抬头看着月亮,饮了一大口酒,“是。”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华蓁又咬了一口糖蟹。
“不会。”
她有什么可怜的,一张利嘴不饶人。
“其实你也挺可怜的。”华蓁喝了一口酒,把糖蟹咬得嘎吱嘎吱响。
南宫勋:……
“坊间传闻,你是断袖,对陛下爱而不得,因此一直不娶妻,陛下虽对皇后娘娘情有独钟,却始终对你心怀愧疚,这才提拔重用你。”
“无稽之谈。”南宫勋冷笑。
华蓁眨眨眼睛看着他,“那你是断袖么?”
南宫勋:……
“好了好了,我逗你玩呢,南宫大人恕罪恕罪。”
看着南宫勋吃瘪的脸,华蓁的心情突然大好了起来。
两人之间的距离,好像也在这个微冷的夜晚近了一些。
“喂,你为何至今不娶妻啊。”
“等一个人。”
“等谁?”
“与我白头偕老之人。”
“你这说了和没说一样。”
……
“你说,这样的夜色,王爷是在赶路还是休息,哎,不知道我与王爷见到的,是不是同一片月色。”
“今日向西,天气不佳,这会乌云遮月,王爷见不到月色。”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讨厌……”
……
也不知过了多久,华蓁喝得有些醉醺醺的。
人靠在南宫勋的肩膀上,手里还抱着酒瓶舍不得放手,闭着眼睛唠唠叨叨,
“南宫勋,其实你也没有很讨厌啊……”
“南宫勋,你以后得空,可以多来看看我么?她一走,这药庐冷清啊,冷清得不像样子……”
“南宫勋,要不你娶我吧,这样别人不会误会你是断袖了,可你是要当大官的,该娶那些名门贵族的小姐,我是个医女,我不行,不行……”
南宫勋一口一口喝着酒,眯着眼睛看向黑沉沉的夜色,仿佛想拨开云雾,“或许真的可以呢……”
“南宫勋,”华蓁的声音带着哭腔,“这里离陇西要走多远啊,她在路上会累么?”
南宫勋叹息了一声,伸手将醉得不成样子的人揽在怀里,喝完最后一滴酒,眉眼间跳跃着复杂的情愫,“不远,大概不足一个月,就到了……”
……
叶流钰紧赶慢走,终于风尘仆仆的到了陇西。
这里她熟悉的很,一路奔着刺史府而去。
“站住,这里是官府,不是你能来的……大姑娘!”
“快来人啊,大姑娘回来了,快来人啊。”
守门的将士是陇西的旧人,只一眼就认出来了叶流钰,激动得语无伦次。
“不对不对,大姑娘是郡主……也不对,是王爷啊。”
他一边和同僚一起打开大门,一边让人进去禀告。
叶流钰提着包袱和长剑,寒暄道,“老马,你腿上的伤好些么?老林,你家媳妇和姑娘的病怎么样了……”
“称呼什么的有什么打紧,大姑娘也好,郡主也好,王爷也罢,我还不是叶流钰么?爱叫什么就叫什么。”
几个将士热泪盈眶,争先恐后的去帮叶流钰拿行李,高大的汉子们抹着眼泪,争先恐后的说道,
“承蒙大姑娘和小将军庇佑,小的伤了腿,还能得到一个看门的差事养家糊口,要不然……”
“大姑娘贵人事多,还惦记着我家那婆娘和丫头,都好,都好……”
“听说大姑娘在京城当大官,还以为这辈子见不到了呢……”
刺史府的门口,一群老兵围着叶流钰七嘴八舌,好不热闹。
“姐姐人呢,在哪里呢。”
沈燕霓人还没有出来,声音先传了过来。
“在这呢,”叶流钰响亮的应了一声,“弟妹,好久不见啊。”
沈燕霓穿着利落干练的衣裙,几乎是飞奔而来。
“姐姐,真的是你,”沈燕霓高兴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们说你来了,我还不信,我……你……”
“先进去再说吧,”沈燕霓身后一个中年妇人突然出声,“小将军练兵尚未归来,已经派人去送信了。”
叶流钰目光落在她身上,张口唤道,“陈姨,一向可好?”
“好,什么都好。”
“对,别站在门口,姐姐累坏了吧,快进去歇歇……”沈燕霓紧紧拉着叶流钰。
等叶流铮从军营急冲冲的赶回来,叶流钰已经洗去风尘,坐在书房里等着他了
“姐姐怎么突然来了,可是朝廷……”
叶流铮一句话未说完,就被叶流钰皱眉打断。
“你多大了,怎么遇事还是如此急躁?”
叶流铮被训了,反而咧着嘴笑嘻嘻道,“姐姐能一直留在这才好,没有姐姐在身边,我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叶流钰嘴角上扬,丢下手里的书卷,看向叶流铮的身后,“阿璟,怎么见着我,也不打个招呼?”
萧璟,不,陈璟浑身一震,心里如同被针尖扎了一般微痛,张了张嘴,拱手,“王爷……”
“我还是更喜欢你叫我一句钰姐姐。”
或许是叶流钰的声音过于温柔了。
陈璟突然“扑通”一下跪在地上,“钰姐姐,对不起,我……”
“起来,”叶流钰神色平静,“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你的出生是你无法选择的,你娘不告诉你真相,这更不是你的错。”
“可我不该.....”陈璟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没什么不该的,”叶流钰依旧平静,“换做是我,只会做得比你更绝。”
“人,生来便渴望权力,你不用为此感到内疚,当时的你,作为废帝唯一的子嗣,只要赢了,便能坐上至尊之位,这样的诱惑,世间又有几人能抵御得了。”
她突然抬起手,指着叶流铮,“就如,为了节度使的位置,我也会和他去争一样。”
被点到的叶流铮猛然回神,“不不不,不用姐姐争,我......”
叶流钰不理会他,只是对陈璟继续说道,“可是阿璟,你的确有错,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么?”
陈璟茫然的抬头看向她,沉默着摇头。
“你错在不自量力。”
叶流钰低下头,一字一句说道,
“我敢与流铮去抢,是因为我有把握能赢他,流铮不与我抢,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我的对手,而你,去和陛下抢,注定是要输的。”
“这输的原因,一部分是因为你不如陛下,还有一部分,是废帝不如当时的太子,废帝想殊死一搏,因为他走投无路,而你跟随的结果,就是差点丢了自己的性命。”
叶流钰的声音很轻,却如重锤一般击打在陈璟的灵魂深处。
不自量力。
原来。
是因为不自量力啊。
“钰姐姐,”陈璟吞咽了一下口水,满是泪水的脸上尽然露出了一种释怀,“我……”
叶流钰伸手,微笑的亲自将他扶起来,“你随我去南边时,我便知道你是个将帅之才,日后好好的在军中历练。”
“记住,永远都不要再做不自量力的事情。”
陈璟从书房出来时,脚下仿佛踩了棉花一样。
他不知道是如何回到居所的。
“......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这不是你的过错......”
“......不要做自不量力的事情......”
叶流钰的话一句一句的在脑海中回荡,让他头皮一阵一阵发麻。
终于,他再也忍不住瘫倒再地上号啕大哭起来。
他的心魔......
折磨他许久的执念......
他不能释怀的过去......
好像,终于烟消云散了。
这一夜,他再也没有半夜惊醒不能入眠,而是在沉睡中梦到了当年随叶流钰一起出征时的美好岁月。
那是他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一块净土。
叶流钰并未久留,不过歇了三两日,就打算进突厥王城。
“钰姐姐,钰姐姐......”
辽阔的平原之上,传来熟悉的声音。
叶流钰勒住马,回头一看,是陈璟。
“你不在军中,来这里做什么?”
陈璟正色道,“我知道姐姐想去王城,我与沙兰公主还算相熟,可以送姐姐一程,姐姐若是没有落脚的地方,倒是可以先去公主的府上。”
“这样啊......”叶流钰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陈璟被她看得起了鸡皮疙瘩,急切解释道,“沙兰公主如今领着突厥的军务,我们巡边打过几次交道,她为人爽利,是个可结交之人,这才......”
叶流钰心里一突,突厥的军务被沙兰公主掌控,那,那小子呢?
“我与沙兰公主,也算旧相识,不用你领路,你回去吧,我要赶路了。”
她要赶紧去看看那小子是不是要被人拉下王位了。
突厥王宫,灯光通明。
沙兰公主烦躁的把手上的书卷仍在地上,“来人,本公主要回府休息了。”
“公主,可汗说了,您今日不读完这些书,是不能回去的。”侍女战战兢兢的说道。
“本公主今天把话放在这里了,这些书,我不会再读了,有本事杀了我啊。”
沙兰公主抽出腰间的鞭子,重重的甩在地上。
“杀你自然是不会的,可这书不能不读。”
哥延舒缇的从外面走了进来,挥手让侍女们都先出去。
殿内只剩下两个人。
“我到底为什么要读这些奇怪的书?”
沙兰公主几乎崩溃。
“你让我领着军务也就罢了,如今又让我读书,还让我帮你批阅奏折,我天天忙活这些,连驸马都没时间找!”
她气得在原地打转。
“你作为可汗,事情都让我干了,那你做什么呢,你干脆把可汗的位置让给我好了!”
情急之下,她脱口而出的话让哥延舒缇目光闪了闪。
沙兰公主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我......”
“你说的没错,”哥延舒缇盯着她,神色认真,“我是要将可汗的位置让给你。”
沙兰公主震惊的一动不动。
“所以你要熟悉军务,要读书,要会批阅奏折。”
哥延舒缇还在说,
“最慢五年,最快三年,突厥要全部交到你手中。”
“那你去干什么?”沙兰公主下意识的问道。
哥延舒缇的眼底翻涌着温柔的情愫,“我要去找她。”
只是一瞬间,沙兰公主便知道那个“她”是谁了。
“可是,她似乎并不在意你,你离开盛京的那一夜,甚至未能见到她一面。”
哥延舒缇摇头,
“她只是没有想好,她的经历和人生,注定她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她要思虑的也会比其她人多很多。
“我愿意为她走九十九步,若是最后一步,她不愿意走,那也没关系,让我来走吧,我走到她的身边,离她近一些也是好的。”
“她犹豫也好,最后拒绝我也罢,这都是她的选择,我不强求,我只盼着她能在闲暇的时刻能想起我一丝,若是能来看我一眼,那便再好不过了。”
沙兰公主有些恻然。
她几度张嘴,可却觉得说什么都显得过于苍白了。
干脆走到书案前坐下,认真的读书。
多读一些吧,再快一些。
这样,她可以坐上可汗的位置,他也可以去找心爱的姑娘。
两全其美。
夜深了,哥延舒缇让人将沙兰公主送回去后,才拖着有些疲倦的步伐回到寝宫。
熟悉的寝宫之中,却还是让敏锐的他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他正欲叫侍卫,眼神一扫,看到一旁的宫灯上挂着什么。
走近看了一眼,瞳孔猛缩。
是他给叶流钰的那块令牌!
他一把拽下令牌,紧紧的捏在手中,兵荒马乱的朝着内殿奔去。
那张床。
叶流钰第一次潜入王宫将刀架在他脖子上的那张床。
那里坐着一个人。
他朝思暮想的人。
“你这寝宫光秃秃的,比盛京的朝阳殿差了太多。”
叶流钰盘腿坐得安稳,嫌弃的左看看右瞅瞅。
哥延舒缇总觉得自己在做梦。
他如同深处云端一般,深一脚浅一脚的朝着叶流钰走过去,手里的令牌差点被他捏碎。
好痛啊。
令牌的棱角,划得手心生疼。
可他的眼睛却丝毫不敢从叶流钰的脸上移开。
万一,真的只是一场梦,那可如何是好。
宫灯上的烛火摇曳,映着哥延舒缇的五官更加深邃。
叶流钰眨眨眼,用手撑着脸。
其实这小子倒是生了一幅好皮囊。
身高腿长的。
就是武功比她差了一点。
“喂,傻子,看到我连话都不会说了么?”
叶流钰有点不适应这种相顾无言的尴尬。
眼看着哥延舒缇越来越近,她主动开口想打破这满室的寂静。
却不料眼前的傻子竟然伸手抚上了她的脸颊。
“你......”
叶流钰一下坐直绷紧了,但是没有躲开。
她想到自己今日来的目的,双眼微闭,只有紧握的双拳出卖了她的紧张。
哥延舒缇的指尖一寸寸,从脸颊到唇边,再用手掌拖着她的下巴抬起叶流钰的脸,直勾勾的看着这张让他思念成灾的脸。
好半天,他才找回了嗓音,有些干涩道,“我是在做梦么?”
叶流钰深吸一口气,脚下一动,手已经圈住他的脖颈,将他推倒在床榻上。
她左手挥指轻弹,烛火俱灭。
灯火熠熠的宫殿只余漆黑
“是梦或者不是梦,又有什么要紧的。”
一声喟叹,分不清是谁的声音。
叶流钰用腿压在哥延舒缇,手也没闲着,扯开他胸前的衣裳,借着星辉洒下的余光扑了下去。
哥延舒缇平躺着,任由她胡作非为,直到不安分的手碰到了不该碰的地方,他才如梦初醒一般抱紧身上的人。
喃喃自语,“若真是梦,那也是一场美梦,便是永世沉沦,又有何不可。”
从被动到主动,只是一念之间。
他再也没有顾及,翻身将人压在身下。
......
“钰儿!”
哥延舒缇从梦中惊醒坐起,伸手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没抓住。
夜色消退,天已大亮。
他身边空无一人。
“难道真的是一场梦?”
他自嘲的揉着发酸的胳膊。
心中的苦涩挥之不去。
等等!
令牌!
落在床沿上的令牌!
哥延舒缇抓起令牌,翻来覆去的查看。
她真的来过。
内心的狂喜冲击着他,却又立马戛然而止。
那......为何又要离开?
她把他当什么了!
“叶流钰!”
哥延舒缇狠狠的一掌拍在床塌上。
“你真实是个混蛋啊。”
而此时的叶流钰,春风满面的骑马离开了王城。
她站在能俯瞰王城的沙坡上,看着一轮红日自东方缓缓升起。
“若是上天眷顾我,我会有一个自己的孩子,若是我的愿望落空了,往后每年,我都会来的。”
叶流钰今日没有束发,鸦羽似的长发垂落在肩头,随着风飘扬,笑意清浅中又带了一丝愁绪。
“哎,要是我不来了,你会自己走到盛京的王府嫁给我么?”
说完她被自己逗笑了。
“想那么多有什么用啊,人生难得快意乐哉,如此,便是不枉这世间走一遭。”
她扬起手上的马鞭,沿着来时的路奔腾而去。
三个月后,远在盛京的华蓁满怀欣喜的捧着叶流钰的来信走进药庐。
“一封信,至于让你开心成这样?”
自那夜把酒言欢后,南宫勋便成了这小小药庐的常。
“这可是她来的第一封信,说明她心里念着我。”
华蓁小心翼翼的拆开,脸上的笑意却一点点的僵硬!
“好啊,好啊!”
她将信拍在桌上,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南宫勋挑眉,对信上的内容好奇起来。
“我能看看么?”
“不能!”
华蓁咬着后槽牙将信折起来塞进怀里,也不管还坐在院子里的南宫勋,面色青白的径直走进房中。
南宫勋抬手唤了一声,“哎......”
“砰!”
留给他的只有被用力甩上的房门。
南宫勋讪讪的放下手,端起桌上的香茶饮了一口,心里得出一个结论,出事了,一定是出事了。
屋内,华蓁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生无可恋。
她有了身孕。
太好笑了。
叶流钰她怀孕了。
真是好好笑喔。
她气愤的掏出那封信又看了一遍。
“......华神医,你在我身边我才放心啊......”
“......你那举世无双的医术,谁也比不了......”
“......我是叶流钰啊,我要是因为生孩子死了,真的会被人笑死的......所以你快来我身边吧......”
“……华蓁,你要来喔……”
我才不去呢!
华蓁翻了个身,握拳狠捶了几下床塌上的被褥。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
院子里的南宫勋便看到方才还怒火冲天的华蓁挎着包袱出来了。
“你要出门?”
“嗯。”
“去哪里?”
“一个很远的地方。”
“那你还回来么?”
华蓁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站起身风光霁月的男人,扑哧一笑,
“回来呀,不是说好了么,你不愿意娶妻,我也不愿意嫁人,咱们做一辈子的酒肉朋友,等白发苍苍的时候,再找个风水宝地一起等死。”
南宫勋也笑了,对着她挥挥手,“去吧去吧,秦楼要出窖的新酒,替你留着,等你回来。”
他这样子,硬生生的勾起了华蓁离别的怅然。
不过,她很快就用明快的嗓音边走边说道,“再见啦。”
午后,柳澄敲开药庐的门,看到的是自斟自饮、闲散松泛的南宫勋。
“南宫大人?”
她并未进去,扶着门框探出脑袋,一双鹿眼灵动闪耀。
“我师父呢?”
柳澄咬唇问道。
南宫勋言语间带着沉静,“你师父不要你了。”
柳澄:……
昭阳殿里的叶流锦心浮气躁的走来走去。
“出事了,肯定是出事了。”
什么都不懂的萧承璧见她娘发间的步摇来回晃动,伸手就要抓过来。
“承璧,你说姨母是不是出事了?”
叶流锦蹲下,看着咧嘴笑得正欢的孩子。
“娘娘别担心,王爷去的是陇西,怎么会出事么?”烟水急忙抚慰。
叶流锦愁眉不展,“可是华蓁都走了,若不是出事了,哪里用得着华蓁大老远的过去?”
“或许是,夫人有了身孕,才叫华神医去看看呢。”
“不能吧,沈姐姐才生了没多久啊。”
烟水哑然,也觉得不对。
“我还是不要自乱分寸了,若真有事,就算姐姐不告诉我,陇西也不能密不透风的不报给朝廷。”
叶流锦自己吃下一颗定心丸,抱起萧承璧点了点她的小脸,“咱们就安心的等姨母回来。”
一年后。
叶流钰回来了,她不仅自己回来,还抱了一个孩子仍在朝阳殿。
“姐姐!”
叶流锦手足无措。
震惊、疑惑、不解、还有一些激动。
“这是我的孩子,养在宫里和承璧做个伴吧。”
叶流锦还想问什么,就被叶流钰举手打断。
“什么也别问,总之孩子姓叶,我生的。”
自那以后,叶流钰依旧做回了她的楚昭王。
两年后,萧承璧和叶添星一起拜了师。
拜师礼结束的那日,叶流钰回道王府之中,被告知,“有一远道而来的人等着见王爷。”
叶流钰走进庭院,见到一个挺拔的背影,着大梁衣裳,正在欣赏她悬挂于正堂的名家字画。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哥延舒缇回头,指着其中一副字画说道,“我不太喜欢这幅,能换一换么?”
叶流钰没说话。
在她分神的间隙,哥延舒缇双手作揖,弯腰一拜,“小生姓葛,单名一个舒字,家中父母双亡,身无长物,不知王爷可否收留?”
叶流钰转动青玉扳指,微微动容,大步朝他走去,沉吟道,“本王的府邸够大够空,多住你一个,绰绰有余。”
那天以后,盛京的人便看到楚昭王的身边多了一个贴身近侍。
等俞申出使各国回京,兴冲冲的准备上王府找叶流钰叙旧时,才发现天都塌了。
是夜,秦楼的包厢里,多了两个喝闷酒的人。
“沈兄,你一直在盛京之中,这个叫葛舒的男人,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凭什么能成为叶流钰的入幕之宾!
他俞申自问容貌周正、雅俊清萧,怎么就不能是他常伴叶流钰左右。
“俞兄还未见到那位葛先生吧,”沈唯简替他斟了一杯酒,“他还算俞兄的故人呢。”
当年叶流钰一人战一城时,俞申也在场。
突厥的可汗之位如今在沙兰公主的头上,自此突厥也开始了女王的统治之路。
沈唯简很清楚,叶流钰带回来的那个孩子,和少君一起学的可是为君之道。
加上葛舒的身份,什么都明朗了。
那孩子,日后是要回突厥王城继承王位的。
一个有着突厥和大梁血脉的可汗。
一个和少君共同长大、情同手足的可汗。
才真正的能实现永世的安宁。
“她既有她的选择,你我又何必郁结于心,既然不能在情之一事上圆满,干脆投身于社稷之中,也算是全了她家国天下的胸怀。”
俞申感叹,“沈兄所言极是。”
两人举杯共饮,一轮明白上枝头。
秦楼传出来的笑声,借风直上云霄,飞到九天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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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