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的痛苦,我该如何同你说呢?

    叶流锦颤抖着双唇,“那就不说。”

    说一次,结痂的伤疤就被撕开一次。

    她抬起手,一寸寸抚摸着梅令则的脸。

    “你告诉我,岭南那些欺负你的人,还有谁活着,还有谁要杀,我去替你杀。”

    屋外极好的阳光透过窗台露了进来,在地上划出一点金芒。

    梅令则的声音有些含糊。

    叶流锦仔细的听,才听清楚她说的,“没了,都死了,如大梦归离一场,浮沉往事皆散去,我都快忘记江南的烟雨朦胧和杨柳依依是什么样子了,也不知道爹娘的魂魄是否记得回江南的路。”

    很多事情,梅令则都不愿再说。

    比如,她的身体永远留在了十六岁,她再也长不大了。

    门外的叶皇后捂住嘴,哭得肝肠寸断,身体靠在墙面上,一点点滑落,心如刀割。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如今在太极殿的梁帝。

    屋里的沉寂了许久,终于又再次有了动静。

    依旧是梅令则的声音,

    “……我爹娘一直以为我是行宫里宫女和侍卫的孩子,她们从未瞒过我,我也一直知道自己并非他们亲生。”

    “梅家落到我的手上之后,我忙着清理那些余孽,也没有心思去查我自己的身份,直到你派人去了岭南。”

    “岭南那个地方,有什么消息很快就到了我的耳朵里,那些人找的姑娘和我有十足十的相似,我震惊之余又觉得此事不简单,安插的眼线说,那些找我的人竟然和叶掌柜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我就更吃惊了。”

    “我在生意上步步逼紧叶掌柜,逼得他来见我,我故意让他将我引荐到你面前,在见你的第一面时,我什么都明白了。”

    她本来觉得,她大概是叶家的子嗣,可入京后,才知道当今陛下的三皇子并非皇后亲生。

    想起娘亲活着的时候说,“那个抱着你的宫女,可能就是你的生母,可她好狠的心,竟想活活将你掐死,若非我和你爹去得及时……”

    叶流锦看着她,“那为何你不直接与我还有姑母相认?”

    “相认?”梅令则摇头,眼里透着一丝苦涩,“其实我特别的恨你们,你们一个个权势滔天,却护不住一个我。”

    她吃了许多许多的苦,受了许多许多的罪。

    “何况,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我被换出宫,到底是遭人陷害,还是我的生母根本不要我。”

    一个公主,哪有皇子来得值钱。

    叶流锦的心里有说不出的怅然。

    “表姐,”叶流锦缓缓开口,“对不起……”

    “你是对不起我,”梅令则神色已经平静了下来,“你得到了我的生母全部的爱。”

    叶流锦不置可否。

    “可你又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呢,”梅令则释怀一笑,“我也得到了爹娘毫无保留的爱。”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她最幸运的事情,就是有那样好的爹爹和娘亲。

    其实,她并不恨叶皇后,也丝毫不觉得叶流锦有什么对不住她的。

    可她起了些坏心,想让她们心里的愧疚更深一点。

    “那个宫女,”叶流锦舌尖绕了一圈,“那个差点掐死你的宫女,我带来了,表姐想如何处置她,都听你的。”

    梅令则托着下巴,“太子妃还是叫我一句梅姑娘吧。”

    叶流锦心尖一颤,“你真的不愿意和姑母相认么?”

    梅令则云淡风轻,垂眸时眼睫颤动,“我与她彼此心里明白,只是没有戳破,相认不相认重要么?”

    “表姐……”

    “哎,”见叶流锦不愿改称呼,梅令则有些苦恼的叹了口气,微微思索后开口,“我倒是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表姐说说看。”

    “我在秦楼替皇后娘娘挡了刀的事情,人尽皆知,不如让皇后娘娘收我为义女,昭告天下,封我为公主,这样,我便能做你的表姐,也能唤她一句母后了。”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年纪小,心思深,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思常人所不能思。

    这是叶流锦对梅令则的评价。

    她稚嫩的容貌下,是极为深沉的内里。

    大约是叶流锦的眼神过于复杂,梅令则干脆坦诚道,“你是个聪明人,我这么做的原因,你应该明白。”

    明明身体还很虚弱,可态度却很强硬。

    叶流锦当然明白。

    眼前的表姐,对叶皇后和她们叶家没有任何的感情。

    在她的心里,只有梅五爷夫妻才是她的爹娘。

    她不愿意身份被公诸于众,她不要“萧”这个尊享天下的姓氏,只想守着“梅”这个属于她们一家三口的姓氏。

    她不愿做大梁的公主,只想做梅五爷的女儿。

    梅家的产业是属于梅五爷的,梅令则一心扑在如何让梅家的生意遍布大梁的每一寸土地。

    可她又很需要一个朝廷的依仗。

    有了皇后义女,公主这个身份,将来在生意场上,谁都要给她三分脸面。

    “既然你心里想的是生意,那我们就说说生意的做法。”叶流锦一本正经。

    “好。”梅令则也没有丝毫的犹豫。

    “梅家赚的银子,三分归户部,一分归叶家,还有六分归你。”

    “之前你说的可是五成。”

    “你说过,我对不起你,这多的一成,是补偿。”

    “为何三成要给户部?”

    “天下安,你才能安,大梁国富,你才能赚到钱。”

    ……

    屋里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门外的叶皇后,神色黯淡的离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打开了。

    叶流锦和梅令则并肩走了出来。

    两人之间少了一层疏离,多了一分不易察觉的熟稔。

    绿染见到梅令则的时候,眼神尽是惊恐。

    “……那个背叛我娘的奶嬷嬷,你知道我如何处置她的么?”梅令则在和叶流锦说话,可一双眼睛却不停的打量慌乱不安的绿染。

    “她爱嚼舌根,我就让人把一整壶开水从她的喉咙灌下去了。”

    梅令则说得轻描淡写,却让绿染心死如灰。

    “这位姑姑,我听说,当年你差点把我掐死,那我先把你的手指一根根剁下来,再把你勒死。”

    梅令则蹲了下来与她平视,仿佛一个在与人说笑话的孩子般,眼睛里闪烁着稚气,嘴角扬起看着吓得双目瞪圆的绿染,“这样的死法,你喜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