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旁宫,丰饶楼。
安德鲁放下手中的文件,他目不转睛的注视着站在自己面前,36岁的约瑟夫·富歇。但从外表上看,此人的相貌别说美男子,就连普通人都算不上,甚至可以用丑陋一词来形容了。
富歇的身体精瘦枯槁,几乎没有肉,长着一张窄窄的、皮包骨的脸,紧绷着皮肤,感觉很丑,叫人看了很不舒服。尖尖的鼻子,线条分明,而且老是紧闭着的薄嘴唇。
他的头顶是细细的一绺绺头发,火红色的、淡淡的两道眉毛,灰白的脸颊。仿佛是色彩不足,没法给他的脸涂上健康的颜色。
这使得富歇站在安德鲁面前,明明是一个极其坚强的、工作精力充沛非凡的人,但上位者的第一眼看起来,却像是一个疲惫虚弱,大病初愈的来访者。
不过,在他略显肿胀眼皮里面隐藏着一对冷冷的、没有表情的眼睛,灰色的、像猫一般的眼珠,两颗小小的玻璃球。
这张脸,这个人,仿佛与生俱来就有病态,那就是缺乏生气;他的样子像是煤气灯底下的人影,蔫蔫的,灰不溜秋。眼睛里没有光芒,举止间没有活力,嗓音中没有金属般的音色。
实话实说,相对于塔列朗而言,富歇那丑陋相貌和糟糕的衣着让他失分太多。
督政-府的五位执政官中,除了安德鲁保留着对富歇一点兴趣外,其他的执政官勒贝尔、图里奥,康巴塞雷斯与勒让德尔等人,宁可选择原谅背叛过革-命和法兰西的前奥坦主教,也绝不会邀请曾经亲密无间的雅各宾派战友,让富歇来督政-府中任职。
世人眼中的塔列朗,是一位中等身材,衣着华丽的前奥坦主教。他言行举止之间不仅充满了哲理与智慧,而且还幽默风趣。但凡这位行动迅捷的瘸子在场,无论何种宴会都不会出现冷清的场面,他那两三句应景的俏皮话,会让人忍俊不禁,尤其是对女人更具杀伤力。
他天生的温文尔雅,他的娴于辞令,他的热情亲切,无一不是引诱女人的强大武器。斯塔尔夫人曾说过:“望着他(塔列朗)走进一间沙龙,无异于欣赏一场精彩演出。”
贵妇们喜欢塔列朗外表,戴着貂皮软角帽,帽沿镀有金边,并饰以白色或红色羽毛。留在帽身外的假发扑着香粉,外套喷洒浓郁香水,让别人老远都能闻得到。假发还编成辫子,以黑色丝带系住,置于背后;华丽外衣内是柔软、精致的丝制衬衣,因为用特殊的浆汁洗涤过,显得十分笔挺,脚上穿着丝袜,身佩宝剑。只要是正式场合中,他逢人便甩羽帽行礼……
相形之下,富歇不仅出身一般,相貌条件差,说话的时候不是结结巴巴,就是让人感觉冷冰冰。自从有了“里昂屠夫”的绰号之后,每个人都会以为富歇的血管里不可能流淌着殷红的热血。
的确,富歇的性格确实属于冷血一类。粗野的、能把人毁掉的情欲和他无缘,女人和赌博都迷不了他的心窍。他不喝酒,不喜欢挥霍,不曾领略过体育运动的乐趣。
除了在家,他就喜欢待在办公室里,在文件纸堆中过日子。他从来没有流露出过愤怒,脸上从来没有一块肌肉颤抖。他的没有血色的薄嘴唇上只带着淡淡的笑,有时彬彬有礼,有时含着嘲讽。
然而,谁也不会在这副土灰色的、无精打采的面具底下,发现真正的激动的迹象,藏在红肿的眼皮里面的眼睛,永远不会暴露他的意图和他的思路。
安德鲁知道,这执着的冷静便是富歇的主要力量。神经左右不了他,感情诱惑不了他,激情的火花严严实实地隐藏在脑门里面。他极善于控制自己,同时虎视眈眈地注意着别人的错误。他听任别人受尽情欲的煎熬,耐心地等待他们衰弱或在丧失自制力之后暴露他们的弱点,然后就给予无情的击。
而他的这份冷漠的耐心,具有可怕的优势。凡是能够这样静待时机、能够这样潜伏隐蔽的人,准能瞒哄过最最有经验的对手。
富歇很善于做一个不动声色的仆人;眼睛一动不动,平静地把最最粗鲁的辱骂听下去;带着冷冷的一丝笑,把最最难堪的侮辱咽下肚。威胁也罢,愤怒也罢,都动摇不了他的冷静……
就像在眼下,上位者的锐利目光,前后打量了富歇足足七八分钟,后者依然表现出一副摇头摆尾,低眉顺眼的忠犬模样,趴在地上,静静等候执政官主人下达的命令。
最终,安德鲁开口说道:“为了明后年的德意志战争,我需要一个稳定的,能够提供军需补给与合格兵源的莱茵兰。但现在,奥地利人、英国人、德意志的民族主义者,以及某些不甘心失败的圣职者,纷纷聚集在莱茵河两岸策划阴谋。所以,你的任务很艰巨,那就是在1796年3月之前,铲除这一地区所有的反对派,找到他们、追踪他们、逮捕他们、干掉他们。为此,督政-府会指令宪兵部、特别调查局与当地驻军支持特里尔总督府的行动。”
不等富歇回应,安德鲁忽然就提高了声调,对着另一扇门,说道:“请出来吧,格里塞尔少校!”
执政官的话音刚落,立刻就有一名军情局少校从外面推门而入,静静的站到了富歇身旁。
安德鲁对着特里尔总督继续说:“这位格里塞尔少校,相信你也认识,他将担当特别调查局驻莱茵兰的主管,也是你的主要助手之一。嗯,现在见面之后,你们可以离开了。还有,在一周内,我需要看到你们从特里尔发来的第一份报告。”
直到此时,富歇才朝着身边的助手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接着,两人又一并向上位者躬身行礼,然后格里塞尔主动上前,打开房间,与自己的直管上司一前一后的走了出去。
需要说明的,早在10个月前,富歇与格里塞尔二人,一暗一明,曾“联手”坑害了巴贝夫和他领导的平等派,将上述革-命者送上了前往圣路易斯安娜的移民船。
其后,格里塞尔从上尉晋升少校,还被调入了军情局,一直负责巴达维亚共和国的情报工作。直到两周之前,布鲁斯将军忽然将其召回巴黎,得到了第一执政的召见,转入成立不久的特别调查局。
正如警务部长德马雷所预料的那般,成立特别调查局的目的,就是要限制军情局和警务部的发展。尽管安德鲁对于德马雷的忠诚无可挑剔,但其能力还是相对欠缺。
不得已,安德鲁这才设立一个新的情报组织,特别调查局。不出意外的话,等到莱茵兰正式并入法兰西之后,约瑟夫-富歇就将是这个新部门的主要负责人。
……
热月政变之后,国民公会的议员们在蒙日、拉瓦锡、拉普拉斯,以及众多院士的引导下,以及远在巴塞罗那的安德鲁的积极推动下,开始意识到拥有一群独立的科学家、自由地进行新的实验和科学研究的重要性。
1794年11月间,国民公会最终批准成立了国家科学和艺术研究所,也就是法兰西科学院。
法兰西科学院的年会通常是定在11月上旬,但那时已成为科学院院士的安德鲁却远在斯特拉斯堡与莱茵兰,一时半会儿回不了巴黎。
随即,拉瓦锡成功说服了蒙日总院长,在1795年12月中旬举办一个规模更大的自然科学的学术交流会,方便更多的院士、科学家、工程师、以及国内外的学者,继而加入到这一场科学界的盛宴。
由于安德鲁的存在,原本统一的法兰西科学院“分裂”成为了两个学部:
第一个,是数学和物理科学、宇宙科学及其应用学部,包括数学、物理学、经济学、天文学。其总部位于杜伊勒里宫对面,塞纳河右岸的罗浮宫,德高望重的蒙日侯爵担当科学院的总院长,而拉普拉斯院士为本部的院长;
第二个,化学;医学,包括药学、解剖学、外科和兽医等;生物学(博物学、矿物学、植物学和动物学);工程机械学。其总部原在塞纳河左岸的波旁宫,后搬迁到巴黎西郊的贡比涅森林区,由资深的拉瓦锡院士担当分部院长。
对于安德鲁而言,化学、医药与生物分部才是自己的亲儿子,那是第一执政从未拒绝过拉瓦锡院士的任何一笔拨款请求。
在1796年,督政-府计划拨付给法兰西学术院的八百万法郎的常规预算中,法兰西科学院一家占据了95%的份额,而其中的化学分部拥有65%的总预算。
至于剩下的25%,还是科学院物理本院的拉普拉斯院士拉着蒙日总院长,纠缠了安德鲁好久才勉强争取到的。否则,就只有15%了。作为交换,属于吞金兽的机械工程学被划拨到财大气粗的化学分部。
而最后的10%预算,那是属于道德、政治院,以及文学和美术院,安德鲁压根就不怎么在乎它们,每年的拨款自然是少得可怜。
在法语中,法兰西学术院的院士有一个很特别的称呼:不朽者。这称呼来源于它的创建者红衣主教黎塞留。
在发起并推动最早的法兰西学术院成立后,黎塞留为学院专门刻了一个印章,上面写着“致不朽”。于是从此以后,入选的院士就都被称为“不朽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