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三宅康太握拳砸门,坚固的防盗门发出沉闷的响声。
“千彰,你在里面吗!”
砰砰砰!
又敲。
“我真的生气了,你最好讲清楚你这两天到底在搞什么!”
依旧无人回应。
三宅康太凑近防盗门,弟弟的家里听不到半点声音,整个走廊都是死一般的沉寂。
只有点点雨水顺着走廊砖石筑造的围栏飞溅,将空气浸的阴冷潮湿,让人不悦。
弟弟似乎真的不在家里。
“那小子到底去哪了?”
可刚才千彰接过电话,听起来语气平常。
也就是说他并没有出什么事。
可能只是单纯不想见自己吧。
三宅康太早就意识到这一点了,成人以后兄弟两个的社会地位差距越来越大,每次见弟弟他的心理压力都会很大。
也是,对于千彰那小子来说,一事无成的大哥有什么好见的呢?
他终于打算离开。
等走到楼梯口,三宅康太甩了甩手里的雨伞,再一次回头。
弟弟公寓的大门依旧紧闭着,在昏黑的环境之下,像一冢毫无生气的墓碑静立。
墓碑自然是无法打开的。
“见鬼,这里好冷。”
三宅扯了扯被雨水打湿发皱的衣服,走下楼去。
……
在三宅康太离开后的一个小时左右。
神谷家那辆改装风格,重工业质感浓重的幽灵马自达行驶到了三宅千彰所住的公寓楼下。
大石俊马将车子嵌入附近的一条小巷子,车门朝着巷子停下。
幽灵车从来没有停车难的问题,只要找个无人的角落哪里都能停。
前头的大石从驾驶室中下来,撑开一把黑伞,接自己老大下车。
“大石,我自己能撑伞。”
神谷从车上下来,站到伞下。
大石俊马握着伞柄,似乎是很兴奋:“求你让我来吧,老大!我老早以前就想这么做了,老大你不觉得由我来给你打伞更帅吗?我就像你的司机兼保镖,咱们这样去见那位小说家,你就像是极道公子出场,气场绝对把控到位。”
神谷默不作声朝着自己小弟头上张扬耀眼的黄发瞅了一眼。
极道公子的气质有没有我不清楚,但跟你站一块总感觉我身上街头不良少年的感觉重了好几分。
近墨者黑。
“别让你的脑袋掉下来吓到人家。”
“没问题,老大!”
由大石撑伞,神谷走出小巷。
刚才离开冢田佐武的家,神谷按照联系方式给虚色老师打了个电话。
但无人接听。
神谷一寻思,干脆直接按照住址登门过来看看。虽然作为陌生人不打招呼就上门来多少有点失礼,但是优秀的剧本家可遇不可求,还是尽可能见上一面比较好。
哗哗——
今天下午的暴雨下了许久,现在也没见要停的意思。
水气之中夹杂着泥土的潮湿气味。
天空和大地在雨水滂沱之中浑浊成一杯浊液,地上黑压压的建筑,犹如杯底的沉淀物。
神谷就这样走到公寓楼下,忽然停住了脚步。
在他面前,五层高的公寓楼仅有几家亮灯,灯光在迷离的水雾中显得朦朦胧胧。
“阿巴呜唧!”
在他的脚边小小老头自发现身,抬手指向公寓的四楼,诉说起了什么发现。
“老大,还有小老头前辈?怎么了?”
大石俊马的感知能力并不算太强,看到老大停步也跟着停下来,并且将手里的雨伞更多朝老大那边倾斜。
神谷没马上回话,只是抬头,眼眸微微收缩,变得深邃幽暗。
雨水顺着黑色的伞面流下,汇聚成水线,从他的眼前缓缓滑落下来。
啪嗒。
水线砸进地面的积水之中,晃荡成浑浊的涟漪,溅起细小冰冷的水珠。
“这里,有些不对劲。”
神谷川从蜃气布袋之中抽出了一文字。
……
三宅康太从港区的六本木开车回家。
他在品川区这边租了一栋一户建,和女友同住。
不过最近这两天女友出差去了,所以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三宅康太拎着半路从便利店买的便当回到家里。
他随手把便当放在桌子上,脱去半身的衣服,正打算冲个澡,可刚走到卫生间门口,却听见玄关处响起了门铃声。
铃——铃——
“谁?”
“大哥,是我,千彰。”
弟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千彰?
刚才还找不到他人,现在这小子怎么自己过来了。
“等会!”
康太套了件短裤,拿着干毛巾一边擦头发,一边朝着门口走去。
门打开。
外面站着的果然是他的弟弟三宅千彰。
那个他所不喜欢的,心里暗暗嫉妒的弟弟。
千彰和他高大魁梧的哥哥长得不太像,他有些瘦削,个子也有点矮。
千彰身穿白色的衬衫和一件牛仔裤,衣裤沾湿了大半。他手里拿着一把伞,鼻梁上的框架眼镜上蒙着水汽,一脸歉意地站在门口。
不知道是冷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薄薄的嘴唇有些发白。
“你……你去哪了?”
康太又有些想发怒,但看弟弟狼狈的样子,又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而且他的怒意在刚才回家的路上已经消减了大半。
“抱歉,大哥。我遇到了一些事情,一些……很难说清的事情。”
千彰这样说道,略显不安地朝后望了一眼。
他的身后只有黑漆漆的街道,街道的树木被风雨吹打地摇晃不止。
“先进来吧。”
康太侧开身子,让弟弟进来,顺便又去卫生间拿了条干毛巾丢给他。
兄弟俩在厅的榻榻米上坐下。
“到底怎么了?你要喝点水吗?”三宅康太问他。
“不,大哥。我要跟你说的事情,很奇怪的,但是真的,请你相信我。”
千彰坐下来之后,依旧显得有些不安和焦躁,频频抬头去看墙壁上的挂钟。
“你说吧。”
康太心里疑惑,弟弟似乎有些不正常,他以前没有这么神神叨叨的。
“我好像……被一个东西盯上了,一个……说不清是什么,超自然的东西。”
“哈?你写小说把脑子写坏了吗?”
“真的,大哥!大哥,你……你刚才去我家了,对吧?”
“是、是啊。但是敲了一会门,没有人回应我就走了。”
“你不该去的,那东西很可能在我家里,它说不定盯上你了。大哥,你现在去附近的神社或者寺庙吧?虽然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用,但总比待在这里要好!啊……不对,我跟你一起去,得一起去,说不定它半路上就出现了。”
“你小子到底在说什么啊?什么神社寺庙?我看还是先把你送到医院比较好。”
“大哥,真的,你要相信我,真的相信我!”
千彰的语气一下子变得近乎哀求,而且语无伦次,让康太有些猝不及防。
沉默了大概十几秒钟,三宅家的哥哥叹了口气:“如果去神社能让你冷静一些的话,也不是不行。但好歹你要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吧?不然这么大的雨,你让我怎么傻傻地再跟你出门?”
听到康太的话,千彰终于镇定了一点。
康太并没有完全否认他那没有逻辑的话语,只是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就像……小时候那样。
在小时候,只要千彰能把事情以及内心的想法向哥哥讲清楚,他的哥哥就会无条件地站在他这边。
包括写轻小说也是一样的。
千彰最初把这个念头分享给哥哥,也从哥哥那里得到了支持。
想到这个,三宅千彰似乎是安心了一些,他打算用最简短的话,用最短的时间,将最近这些天的经历大致讲给哥哥听。
“大哥,是这样的——”
……
事情要从半个月前说起。
因为德间工作室被收购重组,再加上之前手头的脚本工作都已经做完,三宅千彰获得了为期一个星期的假期。
他的两个朋友广照、介佑得知情况,便邀请他去秋田玩。
这两位友人都是秋田县人,和三宅千彰是大学同学,平时的关系不错。
而邀请千彰去去秋田玩的契机,是因为正值夏季,那边要举行夏日祭。
竿灯祭。
届时,身着传统祭典服装的年轻人会在夜晚进行游行表演。用臀部、肩膀或额头,轮流举起十二米高,以46个纸灯笼和纸片装饰并用竹棍固定的竹竿。
游行队伍会随着笛声和鼓声穿行于城镇的街道,在游行时热情欢呼,同时确保灯笼不会熄灭,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一般来说,秋田市区的竿灯祭会在8月份举行。
不过有些乡下地区举办的时间可能会有些不一样,像广照住的岩木山那边的一个乡下镇子里,七月就会开始,夜晚还有集会。
很适合三宅千彰过去放松一下,以作家的身份去采风取材也很不错。
三宅很自然就答应了友人的邀约。
等到了秋田,他就住在广照的家里。
岩木山夏日灯祭的当天晚上,三个年轻人一起去了举行祭典的临镇。
他们是骑机车去的,两个当地的朋友各开了一辆,三宅千彰坐广照的后座。
灯祭很热闹,那些夜晚中闪耀,汇聚成长河游行的竿灯,单看就好稻秆,上面放出璀璨光芒的盏盏提灯则象征着金黄色的累累稻穗。
三个年轻人玩得很开心。
等到庆典祭祀,又参加完集会,时间已经是晚上的十一点半。
三人今晚打算都住在较近的广照家里,于是便开车往回走。
一开始路上的车还是比较多的,因为有不少同样参加完庆典回家的人。等开了一段路,过了些路口,道路上车辆减少,直至最后空旷的乡下公路只剩下了他们两架机车。
就这样开着开着,坐在广照后座的三宅忽然注意到,原本一直跟在边上的介佑的车不见了。
好像是过了一个红绿灯的路口慢了一点,之后就再也没有跟上来。
于是两人便靠路边停下。
等了五分钟左右,依旧不见介佑出现,打电话也没有人接。
没有办法,千彰和广照只能原路骑回去找人。
回去的路上,他们倒并没有太担忧什么。
“可能介佑的车只是故障,打不着火了。”
大概开了一公里的样子,两人找到了介佑的车,就停在公路一边。
钥匙都没有拔。
广照上前试了试,果然车点不了火了。
但很奇怪,这里只留了机车,介佑人却不在。
于是两人只能再次尝试拨打对方的电话,同时在四周叫喊找他。
那段公路两旁都是农田,不见光亮,能听见田间蛙虫聒噪鸣叫。
电话刚打出去,就在附近的田边听见了手机铃声。
两人顺着声音找过去,终于看到了介佑。
他看起来像是被吓坏了,双眼圆睁,嘴巴也用力张开,脸上带着泪痕,满身泥泞。就那样子站在水田里面,保持着向前伸直双手的奇怪姿势,像个稻草人一样一动不动,无论千彰和广照怎么叫他都没有反应。
介佑的那个动作实在太古怪了。
给人的感觉不像是自己自然伸直手臂,反而是像有人在前面用力拉扯他的双手。
广照和千彰都被眼前这一幕吓到,但最后没有办法,两人硬着头皮下去将介佑拖上来。
又推又扛将他安置上广照的机车,最后是以广照坐在最前面,失魂落魄的介佑夹在中间,千彰坐在最后这样违规的方式,才勉强回了广照的家。
至于介佑那辆机车,只能拔了钥匙停在原地。
等回到家里,收拾了好一会,是时间已经过了凌晨一点。
失神的介佑在此期间终于缓慢恢复了一点清醒,在千彰他们询问之下,断断续续,声音颤抖地说起了之前的遭遇。
“我的车坏了,打不着火。所以只能将车推到路边,想着打电话叫你们回来。”
“然后在公路的对面,路灯下面,突然出现一个女人,向我招手。那个女人……很奇怪,穿的衣服也也奇怪,直直站在有点刺眼的路灯下,看着心里毛毛的。”
“我朝她喊话,她没有任何反应,就是站着,保持向我招手的动作。”
“我感觉害怕,但是之后……之后发生了什么就完全不记得了。”
听完介佑的讲述,千彰和广照都背脊发凉。
今晚的事情太过诡异。
因为是乡下的屋子,广照家的房间有好几个,他们本来是分好了房间的,但今晚就索性铺床褥睡在一起。
不知道是晚上的什么时候,睡得迷迷糊糊的千彰,好像听见了躺在边上不远的介佑含糊地,机械地嘀咕了什么。
他勉强撑起身子看向介佑的方向,看到自己的朋友依旧躺在被子里,没有什么动静。
于是困倦的千彰便又重新睡下。
而他所不知道的是,那天晚上,他的这位友人全程都睁着眼睛,身体僵硬地躺着。
介佑确实在呢喃。
他说:“……还是要,回去啊。”
等到第二天睡醒,介佑已经不在房间里,广照家里也找不到他的人影。
之后,千彰和广照接到了介佑妈妈的电话,那位母亲哭着告诉了他们一个难以接受的消息——
介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