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法落下,身后的门打开。

    南倾回头,看到众人走出来。

    霍老四走到南倾面前,目光落在她脸上。

    这张脸,比上次见更加成熟,多了几分韵味。

    唯独那双眸子,更冷了。

    霍老四收回视线,开口:“接下来,辛苦了。”

    南倾颔首,迈开腿走了进去。

    霍老四随之跟上。

    霍巍生就站在霍老二遗体旁,一动不动。

    直到南倾开始一一摆上法盘七星灯等法器。

    他的目光才落在南倾身上。

    手术灯暗了下去,就连天窗照进来的阳光,也被蒙上了一层雾色。

    整个房间昏暗又诡秘。

    南倾站在那里,弯腰摆弄各种法器。

    一时间,霍巍生有些恍惚,竟然分不清眼前人是老馆主还是南倾。

    太像了,眉眼间的悲悯,淡漠众生的寂静从容。

    他抬头,视线环顾整个入殓室。

    老馆主离开了,而这儿的主人,从未离开。

    南倾,终究是成为了老馆主,守护着这一方天地……

    随着法盘落下,南倾看着双正面的法盘,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容。

    弯腰收好所有法器,南倾看向霍巍生:“把他的骨灰撒向港海吧。”

    南倾说:“霍家那边,就不用给他留墓地了。”

    霍老二这一生,就像是阴差阳错投错胎,落错地方的世家公子,霍家本不属于他。

    “不留墓地?!”霍老四听到这话惊诧出声:“我二哥告诉你的吗?”

    他看了眼没说话的自家大哥,急了:“可二哥是我们霍家人,按照规矩应该……”

    “好的。”霍巍生平静的嗓音打断了霍老四急躁的语气。

    在南倾颔首的动作中,探出电话让人进来把霍老二的遗体送去火化。

    南倾收好了所有东西,没再去看后续的事。

    迈开腿穿过进来抬尸的人群,径直往外走。

    即将进入老馆主的办公室时,身后传来了霍巍生的低沉的嗓音:“南先生。”

    南倾手刚搭在门把手上,闻言动作微顿。

    不等她转身,霍巍生已经走了过来。

    年过五十的霍巍生满头白发,高大的身躯盯着眼前不过二十五六的南倾,沉默片刻,还是开了口:“可以聊聊吗。”

    南倾扭开门锁,推开门往里走:“请进。”

    刚打开门,扑面而来的茶香味。

    南倾迫不及待的走到柜子前,取出了老馆主留下的茶叶,拆开掰了一小块。

    然后回到火炉旁,点燃火炉,煮茶。

    霍巍生站在一旁看着她忙碌却又从容的身影,越发分不清这是老馆主还是南倾。

    反而平静下来,兀自开口:“老二讨厌霍家吗?”

    他想了好多,最后却问出这么一句。

    南倾正在尝试点燃火炉,闻言头也没抬:“这得问他。”

    霍巍生被她冷不丁的一句话弄得不会了,可仔细想想,这话并无问题。

    南倾好不容易点燃火炉,这才抬眸看向霍巍生,坦言:“但,至少他不后悔自己做的每个决定。”

    话落,南倾抬手,示意霍巍生坐。

    自己则拉过椅子,坐在了老馆主曾经坐的位置,然后盯着逐渐燃起来的火炉,开始准备煮茶。

    霍巍生在她对面坐下来,一贯冷血杀伐的霍巍生,此刻却带着一身悲伤。

    不可否认的是,为了霍家,他付出了一切。

    南倾将茶壶放在火炉上,从包里掏出一块玉佩,越过火炉递到霍巍生面前:“这是从霍先生的手中取出来的。”

    具体她没多说,但霍巍生幽沉的眸子,在看到这块玉佩时,瞳孔里翻天覆地的情愫涌动。

    他张了张嘴,伸出去的手止不住的有些颤抖。

    小心翼翼的接过玉佩,那双布满老茧的手颤抖着,抚摸着玉佩。

    玉佩一片冰凉,早已经没了温度,他盯着玉佩,眼眶微红。

    似是呢喃,又似倾诉:“这是我当年送给老二的护身符。”

    霍巍生眼底情绪几经翻涌,似有说不完的话。

    可一字字一句句就这么卡在喉咙,无法发出。

    炉子烧的很热,茶壶里的水已经开始往外冒着热气。

    南倾学着记忆里老馆主的煮茶步骤,将清洗过的茶扔了进去。

    看着茶叶在壶中翻腾,才平静陈述道:“他一直握在手里,我最后才将这玉佩拿了出来。”

    “大抵是很重要的东西。”

    在霍老二入棺时都没流泪的霍巍生,却在听到南倾平静陈述的话语时,红了眼眶。

    他狼狈低下头,在南倾看不到的地方,一滴泪砸在了玉佩上,发出很轻微的声响,被茶壶“咕噜咕噜”煮茶的声音盖了下去。

    “这小子,从来都傻。”霍巍生嗓音沙哑,语气里听不出喜悲。

    南倾没说话。

    她知道,自己只需要听着就对了。

    霍巍生隔了好久,才说:“就连这次,也一样。”

    南倾看了他一眼,然后放下手里的活儿,撑着膝盖站起身:“我出去取点东西。”

    话落,她迈开腿准备往外走。

    霍巍生却直接开了口:“他那点迷药根本放不倒我。”

    “我与他都知道的。”

    南倾被迫停下脚步,眼底闪过一抹懊恼。

    还是走的慢了一步。

    霍巍生没回头,盯着滚烫的茶壶,似是自语:“我知道,他不会让我深陷危险,会拉我一把。”

    “到了我这个年纪,拥有的多了,便也会懦弱害怕失去。”

    南倾挺直了脊背,听着身后霍巍生的话:“更多的,是责任。”

    他自嘲一笑:“牵一发而动全身,我这条命,早已经不是我自己能决定的。”

    “我以为,他替我去死,我可以视若无睹,假装不知情。”

    “可听到噩耗传来的那一刻,我还是慌了,我卑微懦弱恶劣的一面,是否值得他为我付出一切?”

    “有那么一刻,我后悔了。”

    可已经发生的事,后悔有什么用呢。

    人性是复杂的,懦弱无罪,一个铺石一个踏阶。

    说得冷血一点,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若不是看到南倾,若不是将她幻视老馆主。

    霍巍生不会说出这番话。

    藏着人性的黑暗面,沉默能让他与霍老二都获得最大的赞赏。

    霍老二早就想解脱,霍家离不开霍巍生,而他,早已经厌倦这一切。

    霍巍生害怕失去和死亡,背上也有无法卸下的责任,他,需要一个心甘情愿的替死鬼。

    谁对谁错?

    人性面前,立场选择,谁对?又谁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