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
天际像沉了一块巨大的铅,雨帘像箭般下坠。
高塔之下,撑着伞的人群越聚越多,他们瞳孔间溢满愤怒。
大雨朦胧之中,连人们的五官都模糊了。只剩下扭曲成同质化的脸。愤怒的、嫉妒的、厌恶的······好像人类只剩下这种负面的情绪相通。
“—一快把塔上那个女的拉下来!”人群中,大喊声不断,多是妇女尖利的嗓音。
“——天天让她给我家孩子讲故事,结果她居然是这种人,臊得慌!”
“自己活得就不干不净,带坏孩子怎么办!看不出来啊,表面看着白白净净的,没想到是个祸害!”
一个穿着花棉袄的大妈骂骂咧咧地大喊,淋着雨走到信号塔前,扬起胳膊,指着信号塔。
“末日城城主发话了,叫你住嘴,听不见吗!!”大妈声如破锣。
他们是普通民众,不知道什么是情感共鸣,这个名词在脑海里甚至没有概念。他们只听城主的命令,如今末日城那边传来命令,命令他们阻止小眉直播,他们当然会听。
这可是一档大功绩,等事件平息,整座边城都会得到嘉奖,说不定还会评上荣誉边城的名头。
小眉的手指一颤。
她望着下方这些像饺子般越聚越多的人群,神明是想利用人类本身的愚昧,让人类自行破解掉唯一的希望。
“破门的还没成功吗?她怎么还在直播?能不能快点把她拉下来?”有人比神明还焦急。
“听说还有最后一道门,快了。”
“我们要不要去帮忙啊?我们帮这档子事,能记功吗?”
声音絮絮私语,在雨中流窜。人群如同一只只在粮仓里游荡的老鼠,尖锐的吱呀之声灌满了这个雨夜。
街道各处点着灯光,仿佛聚散的辰星,一向安宁的边城今夜无眠,就连老人都颤巍巍拄着拐杖走上街头,随着人流朝信号塔走去。
人群之外,两名身穿制服的中年男人正交流着。
“卓异,快点把这事处理掉。”佩戴着黑领结的男人盯着信号塔。
“副城主,已经开始安排军队冲上去了,信号塔铁门很牢固,一时半会冲不开。”名唤卓异的下属回答道。
“尽快。”边城的副城主说。
“您说有没有可能,末日城现在那位真是冒牌货,而这个小眉,其实才是真城主的人?”卓异谨慎开口。
“有这个可能性,但你敢信吗?”副城主质问:“如果你信了,你现在应该怎么做?不顾群众的愤怒,和所有人逆行?还是等末日城那边战败了,你作为违背命令的人,全家都被拉出去处刑?那位城主的残忍你是清楚的,你的女儿今年十八岁,前途大好,你敢冒这个风险?”
卓异沉默了。
“城主发了命令,而且他现在就坐在城主位置上,我们就得听他的话。”副城主一挥手,坚决道:“未世当头,我们都是小人物,我不奢求人类能存活多少个文明,我只想这几年的人类活下去。真假城主什么的,我分不清楚,我们只管听从命令。”
“可是·····”
“没有可是,听从命令。”
交谈声中止了。
二人凝视着这场暴雨,卓异突然感到彻骨寒冷。他终于明白“人性”一词代表着什么,当人理与欲望冲突时,又会面临怎样的矛盾与抉择。
最恐怖的是,当抉择当头,明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人们却没有勇气选择“正确”。
·····
“啪嗒。”
小眉关了演播室的灯,防止自己的影子被远程锁定。她一手拽着收声器,缩着身子躲在桌下,像一只瑟瑟发抖的兔子。
她已经没时间管塔下那些愤怒的民众,末日城倒下的所有人都需要她的声音。
“咔哒”,她伸出手,拉住收音器的链接软管,冻得青紫的指节死死掐着收音器,防止它回弹。她感到自己的牙齿在打颤,立刻用另一只手压住外嘴唇,尽可能维持语声平稳。
在拉住收音器的软管时,她感觉,自己像抓住了夜莺的刺。
“······那个。”
每一个发音,每一个单词,都要咬字清晰。
这是作为一名电台主播的职业操守。即使距离她不到几十米的地方,有一群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去换取功名的人。
她会做到的。
“…………大家好,我继续给大家直播,刚才我们聊到生活的意义…………”
她低声说:
“我们为了证明自己存在,每天都拼命活着。尽管有人说“没有希望就活不下去了”,但我想,人生中少数的笨拙又可贵的时刻,正是为了等待那些希望诞生的…………”
透过窗户,她的视线很远很远,好像能穿透大雨,抵达她从未踏足的地方。
……
一一爸爸,我想看书,我想学机械。
——看书?有什么可看的?测出来一个劣等人格者,别想接触什么好工作了,老子可没钱供你买精神药进城!老老实实待在边缘区!
——都怪你!赔钱货,害老子断子绝孙,带着你这个拖油瓶,老子还不好找老婆!你怎么不去死啊?
……
“…………尽管这世上有很多让人绝望的事情,它们会摧毁我们的意志,我们的梦想,我们的灵魂,它们让我们抬不起头,让我们变成一个平庸而流于大众的人。
”
“但世界的意义是赋予意义。奉献一切并结出果实,那就是爱,只要有爱我就相信,生而平庸无错……”她说:
“我们…………”
“都是无法离开‘爱”的生物。”
她想到了那个很遥远的地方。
那个地方并不美好,有很多整日里游手好闲的人,有恶臭熏天的垃圾山,有暴虐的流浪汉,有掠夺,有强占,有不分昼夜的枪战与炮火,有每个苟延残喘挣扎求生的人。
那里叫边缘区,一个地狱般的地方,一个她从小待到大的地方。
……
——废物,废物!几个人都留不住,你还能做什么?
——爸爸,我听隔壁阿敏说了父爱与母爱的概念,你能爱我吗?
——好啊,你给老子挣够了赌钱的几个子,老子就爱你,怎么样?什么东西都有代价,快去干活!
……
“·····如果从未理解这个世界,就认定自己“没救了”。如果见过太多肮脏事,就认为这世上没有干净的水。”
”······如果没有感受过爱,就觉得世上不配有爱·...."
“那就……”
她的眼眶灼热,瞳孔中仿佛有繁星闪烁:
“那就太狭隘了·····我始终相信,每个人都会有值得被爱的地方。我始终相信······人间处处都有爱。”
.....
——你看她,好恶心啊。
——身上那么多伤······又被人虐待了吧,喷喷喷,你说这一家,真是造孽。
一一她这种人凭什么和我们在一个平台上工作?议长难道就可以公然走后门了吗?也不知这些大人物看上她哪一点?她也就剩一张脸了。
——黎明系统真是越来越不靠谱了,这种恶心的人都可以进入机械组。一脸狐媚相,也不知来勾引谁···
——离她远点,我不想和她一起走。
——把整个组的任务都包给她吧,反正她是“大好人”嘛,一朵伪善的白莲花。
……
“正义和宽容,一定能解决问题,我始终这么坚信着······哪怕被人说是“软弱”和“愚善”。”她压住喉咙里的哽咽,哑着嗓子说:
“这个世界其实很美好。”
“因为我没感受过温暖,所以我想尽可能地给予别人温暖……”
.....
——谁不知道她啊,我昨天才睡过。
一一哈哈,她爸爸也真是狠心,转手就把她卖到城里去了。
——她要是聪明点,还能想办法改变命运。可惜,人穷,智力又有限,一辈子都被锁死上限咯。除了被卖也没有别的路可走,顶多就是在边缘区荒废一生,还不如成就她老爸。
——生活在这里的人,谁不是这样呢······
……
一一小眉,你要放过他吗?
放吧。
……
“所以我想告诉大家,这世上真的有很多美好。有很多值得自己去亲身体验的感情,会有很多很多的爱。”
小眉拔高声音,尽可能让语尾音调上扬。
昏暗的演播室里,没人能看清她眼底里的泪花:
“所以,请大家相信那位奋力反抗的长官,他才是当初给予大家生存空间的城主!残忍与暴虐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冒牌货终究是冒牌货,真正爱你们的是那位一直以来体贴你们的长官,是那位为了人类不辞辛劳的长官,他才是真正的城主!”
“请大家相信他!你们值得很多很多的爱,他也值得很多很多的爱——”
“请大家”
窗外的雨似乎小了些,塔下喧闹的人声一遍遍传上来,瞬间窜入她的耳朵。
……
“——滚下来!***!!!”
“——***!开门!我家小孩都被你带坏了!真是祸害遗千年啊!!”
“—一滚!滚下来!!!”
“轰——轰——轰——!!!”
轰门声愈响愈烈,一声巨响,铁门终于被人冲开,沉重的脚步声瞬间逼近!
暴烈的寒风从门外呼啦啦地涌入,像冰冷的长针刺入她的身躯,小眉脸色苍白,下意识想要后退,才发现自己已经缩在角落,退无可退!
“啪!”
一束炽白的灯光精准打在她的身上,她像一个被正义的警卫队捕捉的犯人。人们用鄙夷、仇恨、怜悯的视线看着她,看着她单薄的粉色睡衣和被冻得青紫的胳膊,就像看向一具没有尊严的玩具。
·····不要······不要这样看着她!
小眉仓惶地挡住自己的脸。
这种目光…………已经够了!她十九年的人生,已经看够了!
“人就在里面!”门口传来浑厚男声。
“把她搜出来一—不,直接开枪!”不知是谁下了命令。黑洞洞的枪口从铁门探出,齐刷刷地对准了她。
就在他们要开火的前一刻,一直懒洋洋趴在旁边的白猫突然弓起身子,露出尖牙,“喵鸣——”一声,明明是猫的叫声,却咆哮得宛如狼嚎。
“喵鸣—一喵鸣—一喵鸣!!”
人群嘈杂的指责与喝骂声中,似乎连白猫都愤怒了。它不理解这些人类为何而唾骂小眉,又为何要对小眉开枪。它只觉得世间的一切在它眼里都极为荒谬。一群自诩高等生物的人类,却在是非黑白面前分辨不清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人性的胆寒、怯懦、欲望、自卑…………在边城的这一不眠夜中映入了它的眼底。是谁临居高空之上,肆意操纵着这些在家庭与利益之间活得像愧僵一样的民众?民众又是为什么变得如此愚昧,一个显而易见的神明的谎言就能让他们愚昧至此?
“啪!咔哒!咔哒!”
尖锐的猫爪从肉垫中弹出,人们甚至看不清白团的动作,几团肥胖的白影在眼前闪烁,那些子弹“叮吟咣啷”酒了一地。
……
空间猎者·白猫(成长:红)(未命名)
等级:Iv.49
HP:1500
MP:2000
方向:法术型,特殊型
技能1:空间之损耗法力40,无冷却):挥舞利爪,向前放出一道空间撕裂,造成(基础伤害)40+10*等级伤害,并将造成空间破坏效果。
技能2:空间跃动(损耗法力200,冷却五分钟):能够发动极短距离的空间位移。
天赋被动技能:空间同行:自身与玩家自身的“空间”能力同步发展,无需与玩家经验分享,等级自动提升,为成长型宠物。
……
白猫的实力与苏明安的实力一同进步,如今十几个威猛大汉都干不过一只猫。他们手上狰狞的热武器“咔嚓”几声,就被白猫的爪子刮烂。
“妖怪——妖怪啊!!”士兵尖叫出声。
“是灵兽?她果然不是普通人!”
“不能再等了,先让她闭嘴!”
越来越多的人踏过铁门,顺着信号塔的旋转楼道冲了上来。暴雨之声与脚步同行。刀刃,长剑,泛着锋利的白光,比窗外的雷霆更刺眼。
白猫四脚落地,立于演播室门口,猫影拖得极长。
千里照肝胆,一猫挡千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