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从未去过京城。”
“回王妃的话,是。”顿了顿,江氏补充道,“秋影不常出门,便是出门,也只在家门口,认不得摄政王和王妃,但是民妇常去领药,也晓得此处被摄政王征用,自然是认得王妃和王爷的。”
她在解释自己为何开口便能称呼“摄政王妃”。
但沈雁归并不是怀疑这个,“你没去过京城,怎会行宫中之礼?”
宫中礼仪严苛,稍有不慎便是杀头之罪,是以宫中出来的,就算过了几十年,见到主子,也会有下意识反应。
江氏一时紧张得双手不知该如何自处,“民妇只是、只是巧合,民妇并不知这是宫中礼仪。”
沈雁归对她的解释,未置可否,“你未曾生育过?”
“是。”她连回王妃的话也不说了。
“你既然常出门领药,应该知道本王妃医术还算能拿得出手。”
“王妃谦虚,王妃医术高明,城中百姓有口皆碑。”
“那你可知道,未婚未育的女子和已婚已育的女子脉象,有什么差异吗?”
“这……这能有什么差异?”
“你是否生过,本王妃摸脉便知,你过来,将手给我。”
江氏愈发紧张,将头埋得更低,“善坊人多,都是病患,民妇卑贱之躯,只怕身上带着病气,不敢靠近王妃。”
“无妨,我会悬丝诊脉,青霜——”
青霜端着锦盒,有点不知道该如何接戏——王妃从来不曾悬丝诊脉,方才也没叫自己拿上丝线,这叫自己从哪里去变丝线来?
但她还是抱着锦盒往那边去。
江氏双膝跪地,“民妇卑贱,王妃何必非要证实?”
这话算是承认了。
“你是怕自己出身低微,与王爷相认,会叫王爷被人诟病,所以句句否认,对吗?”沈雁归揣测道。
江氏没有说话。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王爷并不在乎这些,他只是想与自己娘亲相认。”
江氏还是不说话。
“你难道不想听他叫你一声母妃吗?——还是说,你因为被仁宗皇帝强迫,所以你也嫌弃他?”
“我怎么会嫌弃他?!”
江氏猛然抬头,脸上两行清泪,“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骨肉啊,我费了那么大力气才将他生下来,他刚生出来的时候,跟只小猫儿似的,哭都哭不响,我给他一点点养大。
我从来没想过当什么妃嫔,我告诉皇帝影儿的存在,只是想影儿日子好过些,只要他日子过得好,我便是在他宫里,当个粗使丫鬟,便是见不到,又如何?
只要他过得好……
我想过仁宗皇帝视我为耻,知道真相会杀了我,但我没想到他表面将我封妃,实际将我打入冷宫,我过得还不如在杂役房。
当年仁宗皇帝驾崩,宫中乱糟糟的,我寻了从前相熟的内侍官,以假死离宫,他答应我会帮我回来的,可是……他骗了我。”
江氏说得泣不成声,捶胸顿足、悔不当初,好不容易缓过来,她一抽一搭道:“我从来没想过要抛弃他,当年我若是知道出来回不去,我便是死,也会死在宫里。”
“既如此,你为何不认他,白白叫他伤心?”
“王妃出身高贵,哪里知道我这种贱婢的心酸?
宫中不仅有母凭子贵,也有子凭母贵,我生下他,给了他那样卑贱的出身,原就是害了他,不曾养他、不曾陪他于微时,还将他那样小小的一个人,独自留在宫里。
我这种不负责任的母亲,该被万箭穿心、五马分尸……”
江氏不惜用最恶毒的语言来咒骂自己,“我不配为人母,我连活着都不配,又有何颜面在他盛势之时,奢求他唤我一声母妃?”
她仿佛听到一般,脸上多了一抹笑意,喃喃道:“母妃……我做梦都想要他换我一声娘亲……”
又摇着头重复道:“可是我不配啊,我不配……”
许久,江氏抹了脸上的泪,朝沈雁归跪拜,“还请王妃体谅民妇这可怜的怜子之心,不要把真相告诉影儿,就让他以为我已经病死在那年,不要让他为难。”
“那青玉环你要怎么解释呢?难道你要让王爷,以偷盗皇家宝物之名问罪秋影吗?”
“不要。”江氏往前跪了两步,“这些年若没有秋影陪伴,我怕是也撑不过来,就当是捡来的不行吗?”
沈雁归没有说话。
江氏看向门口,墨承影却在此时离开,她眼含失落,有些颓然道:“或许影儿也不愿认我。”
院墙芙蓉漏窗晃过一影,墨承影独自先回去了。
她们母子之间的事情,得要她们母子自己去解决,沈雁归只能做到这里了。
沈雁归命人好生照看江氏,以大礼待之。
园中起了风,枯黄的叶打着旋儿坠进莲池,满池枯荷肆意垂落。
墨承影在半路的九曲回廊亭站着。
沈雁归看着他的背影,上步与他并肩而立,没有说话。
他许久才反应过来,“嗯?你来了?”他牵起她的手,“回去吧。”
“你都听到了?”
沈雁归与他十指相扣,手上用了些力气,拉他一起坐下。
“嗯。”都听到了。
“能确认吗?”
“嗯。”
玉佩、姓名、宫中事,这些都不是寻常民妇有本事知道的。
“不打算现在相认吗?”
“没有确认的时候,想要确认,确认了……”墨承影顿了顿,“当了这么多年‘孤儿’,乍然又有了母亲,一时间好像喊不出口。”
沈雁归很能理解他现在的心情,“我把青玉环留给她了,若她叫人送来给你,便是主动想要见你,到时候,你可莫要再逃了。”
“嗯!”
墨承影往下挪了挪,将身靠在沈雁归身上,一时心里身上都得了巨大的满足与安全,呼吸也变得轻盈。
“你说有没有可能,这一切都是冯妧清做的局?知道自己一旦与我正面交锋,必死无疑,所以故意闹这么一出,死了也不让我好过。”
沈雁归搂着他的肩,道:“我原也怀疑。”
“怎么说?”
墨承影将她另一只手放到自己脸上,双手环着她的腰。
“冯妧清的‘清清’,赫连珏的秦钦、后来的江焰……江秋影名承两脉。”
“两脉?”墨承影脑子乱得很,一时想不起别的,“除了顺着我的名字,还有什么?”
沈雁归道:“樊川居士的《九日齐山登高》,你我之名全在里面。”
墨承影琢磨着“江涵秋影雁初飞”,心里也闪过一丝疑窦。
“我母妃出身不高,不擅文墨,若是有意为之,身份确实可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