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入户,墨承影撩开她汗湿的额发。

    “累了一夜,不睡会儿吗?”

    她便是睡不着,才做了一夜。

    沈雁归将他抱紧了些,嘟囔道:“你是不是累了?”

    墨承影长嘶一声,“夫人这话,可是对为夫昨晚的表现不满意?”

    沈雁归抬脚落在他身后,膝盖抵在后腰,将人勾近。

    “我从前一直以为自己挺厉害的,眼下瞧着,倒像是不能成事的。”

    这点小事就一夜难眠,她对自己有些失望。

    沈雁归仰面望着墨承影,叹了口气,“我什么时候能像你一样,处变不惊、安之若素?”

    她这不经意流露出来的仰慕,比直接夸他,更叫他受用。

    墨承影轻摇脑袋,鼻尖掠过她的鼻尖,道:

    “那是因为你善良,对他们抱有期望。”

    沈雁归矢口否认,“我对那种畜生,怎么可能有期望?!”

    “你不是对事后的他们有期望,而是对新生的少年们有期望。”

    墨承影不疾不徐道:“我所经历的一切,让我始终认为,人性之恶、与生俱来,他们犯下如此罪孽,于我而言,并不意外,所以我才这般镇定。”

    “可不是所有少年,都如此行事。”

    在沈雁归看来,似杨谦这般志存高远的仁善少年,并不在少数。

    否则该是互相砍杀。

    “是呀,所以我的卿卿,将来注定是仁君明主。”

    沈雁归心里的阴霾,被墨承影三言两语驱散,她脑袋微歪,睫如羽扇轻拂他的皮肤。

    “夫君这是捣了蜂巢,嘴这般甜?”

    “蜂巢?夫人忘了?”墨承影翻了个身,刻意压低声音,“为夫这是捣了花。”

    “蕊”字是他咬耳所言。

    沈雁归嗔他一眼。

    他有恃无恐,“一夜。”

    “是这么捣的吗?”

    “是这么捣的。”

    墨承影现身说法。

    “还嗯还得去春山书院。”

    纪州的事情更为重要,他们没有太多时间浪费在平芜城,了不起再过两三日,便得启程,时间紧张,今日须得去了解春山学院的情况。

    明后日便得想法子将该处理的处理掉。

    墨承影不急,“先上春山,再上书院,我的女王陛下意下如何?”

    平芜最大的栈,后院半池莲花,晓风自后窗而入,香风阵阵拂帘。

    婆子们正在院子里浆洗衣物,木槌捣衣声声,啪啪溅水,一下又一下。

    破山让栈的人准备了热水来。

    那两个粗使丫鬟年岁不大,出去后同院里的人八卦,说:“这外头的贵就是不一样,大清早还要沐浴。”

    “什么大清早?”

    “哗啦”一声,王婆子将长袍从水中提起来,拧干放到一旁,“这都日上三竿了,睡到现在还不起,真是一点规矩也没有。”

    “说起规矩,听说昨儿伙计去送茶,那夫人就靠在那公子身上,全靠公子喂,手也不必动。”

    “哎哟哟,哪家不是夫人伺候自家相公,这怎么还反过来了?”

    “可不是?这要是我家的儿媳妇,我非得拿棒槌伺候!”

    说着张婆子狠狠捶了两下棒槌。

    “我瞧着那谈吐也不像是寻常富贵人家的,莫不是京中私奔出来的吧?”

    “像极,这男人啊,从来都是野花香,绝无可能这般对待自家夫人。”

    虽未蒙面、也无瓜葛,这群人已经能轻松往沈雁归身上泼各种脏水,甚至发挥想象,给她添补了各种不堪的过往。

    平芜城小,稍有些动静的事情,轻易便能闹得满城风雨。

    像打了城门候,又入住天字房的人,程家不可能不知道。

    �7�4程府。

    程家半个月前来了一位紫衣贵,彼时程家小儿刚将杨家五岁小女打死,是她出主意,平了此事。

    不仅如此,她还扬言,让程家成为平芜城真正只手遮天的主子。

    而她也确实做到了,幼子失手杀了杨谦,她只单独见了知县半个时辰,知县便对她唯命是从。

    现在只等杨谦尸身彻底腐化,到时候没有证人证词,杨谦失足坠山便能办成铁案。

    程员外感激尊重,将其奉为上宾,单独劈了一处庭院给她居住。

    她便是冯妧清。

    城中各处的耳目将昨日之事,同程员外汇报,程员外又一一转述给冯妧清。

    “西边来的,要去南边?”

    冯妧清怀疑那一男一女是墨承影夫妇,可京中那边的消息,摄政王并未离府。

    她想起赫连珏的话,眉头紧锁,警惕道:“可是去纪州?”

    “不是,是去陵州,说是去看瓷器。”

    “陵州?”

    “是。”

    程员外递上一张纸,那是被城门候撕掉的路引,又被重新拼凑好,上面清清楚楚写了来处、去处,所为何事。

    区区路引,倘若那两人真是摄政王夫妇,还不是随便造假?

    冯妧清连个眼梢都没给,她身边的婢女伸手接下。

    程员外继续道:“不过栈的人观察,说是不像西边来的,像是京城来的。”

    “京城?”

    “是,好像是京城哪家公子私奔来的。”

    “确定?”

    程员外也不知道能不能确定,他面露难色,犹豫再三,还是说了。

    “因着生面孔又敢闹事,昨儿入住之后,栈伙计格外留心,大抵是怕被人听到,前半夜倒是安分,后半夜……”

    他啧啧好几声,说“读书人实在说不出口”。

    冯妧清见过伪君子,没见过这么伪的。

    自己八房小妾,还要眠花宿柳,竟也有他说不出口的?

    真是没有比这种读书人更做作的了。

    程员外上前一步,小声道:“浪声浪语天明不绝。”

    冯妧清算是听明白了:老东西羡慕人家年轻力壮,一夜不停呢。

    “晨起叫了水,后头丫鬟去收拾,半桶溢出来,想是两人在浴桶……平芜城地方虽小,却是个礼仪之乡,那两人也不管有丫鬟进去,还……哎呀。”

    冯妧清对这些房事不感兴趣,“可还有别的信息?”

    “他身边那小厮身手倒是不错,不过笨手笨脚的,瞧着便不机灵。”

    不机灵吗?

    那破山可是摄政王连口都不必开,一个眼神,便能将事情办妥的人。

    冯妧清心里的猜疑又少了几分,“只有一个小厮,连丫鬟也没带?”

    “只有一个小厮,没有丫鬟。”

    墨承影待沈家女是含在口中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绿萼身后还有四个小丫鬟听从差遣,生怕照顾不周。

    这真要出门,便是微服私访,也不可能一个婢女也不带。

    到底未能亲眼所见,冯妧清无法确定。

    程员外见她面有所思,又恨恨补了一句,道:“用过膳仍躲在房中,到现在也不出来,想来不是什么正经关系。”

    “行了。”鼠目寸光的东西,眼里便只有这些事,冯妧清难掩嫌弃,“叫人再看着。”

    “是。”

    程员外恭敬离开,走了两步,想起有桩重要的事情忘说,又折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