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妧清算盘打得响亮,谁敢公开审理皇帝生母?

    便是审出结果来,谁又能处置天子之母?

    太皇太后也是多年不曾出寿安宫,一时竟被唬住。

    不过到底是老姜,她没有被冯妧清绕进去,而是不疾不徐放下手中茶盏,思量着对策。

    她避开冯妧清的话,道:

    “是否栽赃,摄政王心如明镜——虽然当年的杀手找不到,可要人证也不难。”

    “当年暗杀一事,是太后娘娘的长兄、永恩侯冯广赋一手操办,哀家想永恩侯如此精明强干,想必替自家妹妹办的差事,远不止这一桩吧?”

    冯广赋现在就在狱中,只要用点手段拷问,不怕他口中吐不出话来。

    冯妧清整个人明显紧绷了一下,她还想再提公审,可她忘了墨承影为人。

    “三法司公审岂非要天下人看我墨家笑话?”

    墨承影瞧着流程走得差不多了,“也不必麻烦宗正府,太皇太后是父皇的皇后,六宫之主,后宫无人主事,自然要以太皇太后为尊。”

    太皇太后看他站起身,也没有倚仗身份坐着,跟着站起来,有些为难道:

    “哀家久未踏足后宫,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

    都是聪明人,墨承影岂会听不到太皇太后话中的顾虑?

    “本该太皇太后颐养之年,却还要太皇太后殚精竭虑,破山,安排两个人,贴身伺候太皇太后。”安排一队侍卫听从太皇太后调遣。

    破山:“是,王爷。”

    太皇太后旋即拿出主事的气势,立刻吩咐封锁慈安宫,所有人不得进出。

    “将太后娘娘‘送回’慈安宫,好生看管。”

    侍卫进门先将潘献忠拿下,素馨姑姑抬手,“请”冯妧清出去。

    墨承影起身离开。

    衣角带起的风,将案上的卷本翻出细小的哗声。

    冯妧清看着那翻动的纸张,她心里很清楚,后宫多得是手段,让人无声湮灭。

    落在太皇太后手里,自己就算一身清白,也绝无生还之机。

    在墨承影路过之时,冯妧清不顾身份扑过来。

    她试图抓住墨承影,以期抓住最后的生存希望。

    只可惜扑了个空,倒在他脚边。

    冯妧清顺势抱住墨承影的腿,“景明,看在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上……”

    “谎言之上,何来情分?”

    墨承影吝啬多看她一眼,岁安察言观色,带着另一个公公,强行将冯妧清拉开。

    那衣角从手中抽离去,是冯妧清从未想过的绝情。

    她还是不明白:明明一切无迹可寻,他为什么会突然认出沈家女?

    冯妧清口中还在颓然呢喃着“为什么”,素馨冷眼抬手:

    “请吧——太后娘娘。”别给脸不要脸。

    殿门外,乌泱泱来了一群人。

    是太医院的太医们到了。

    上至院使、左右院判,下到医徒药徒。

    整个太医院的太医全来了。

    他们并不知道太后被降罪,可一个个好似黑白无常拿着勾魂索追着,顾不上行礼,提着衣裳,快步奔向辅政殿。

    冯妧清心里生了怨怼,一时怪自己不该心急将冯家下狱,否则此刻便有兄长在宫外帮自己,一时怪儿子愚蠢,为了一时意气赐婚,招致如此局面。

    可那些都是她至亲之人。

    所以她心里最怨恨的,还是墨承影和沈雁归——

    狗男人信了自己,就不该变心。

    卑贱女压根就不该活着!

    他们该死,通通都该死!

    冯妧清妆发未乱,高髻紫衣,侍卫左右跟随,仍是太后该有的仪容,从辅政殿到慈安宫,一路上遇到的宫人照旧行礼,只是队伍刚走远,便有宫人窃窃私语。

    这皇宫很大、宫墙很高,关得住人,却关不住任何秘密。

    站在慈安宫门口,冯妧清回头看了眼来时路,又抬起头。

    天蓝似洗。

    这样好的天,她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素馨从后推了一把,冯妧清跌进殿中,发髻散落开,殿门吱呀关闭,收走她人生中最后的光。

    辅政殿里,太医们轮流把着沈雁归的脉。

    一个换一个时,目光交汇。

    为难是真为难。

    脉象来看,王妃是真没病,可王爷不信。

    王爷不信,他们也不敢诅咒,说王妃有病。

    他们也怀疑是中毒,但说不出所以然来,又不敢贸然回话。

    进殿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温院使好似老了一旬年,他心中盘算着、琢磨着,一遍遍组织语言,看如何才能委婉又直接的表达。

    “王妃应是服用或者接触过让人昏睡的药物。”

    他也不敢举例是哪一种药物,毕竟目前他们接触到的蒙汗药、迷香、麻沸散等等,都能查出迹象,且效力远不及此,只道:“比之上午,脉象更加平稳、有力,大抵不久便会醒。”

    墨承影听不得那些“应该”、“大抵”之类模棱两可的话,他蹙眉问道:

    “不久是多久?”

    不久就是不久,可能是眨眼间,也可能是明天。

    所有太医默契低下头去,不敢找死。

    太皇太后一直在正殿未曾离开,听到里头的动静,不请自来。

    她问了太医几句话,症状一一对上。

    又若有所思点点头,意味深长道:“这就对了。”

    “对了?”

    坐在床边的墨承影不知道“对”在何处,他眼珠轻动,似乎想到什么,“太皇太后可是知道什么?”

    “哀家不懂医术,也只是猜测。”

    闻听此言,绿萼和青霜立刻搬来张椅子,贴着太皇太后后膝放下。

    太皇太后坐下,摆手示意太医退下。

    而后才道:“这些太医在宫中时日短,可能不知道。”

    一朝天子一朝臣,帝后换新、太医院的心腹自然也是跟着换的,太皇太后历经四任帝王,谁也没法同她比在宫中的长短。

    “三十多年前宫里出现过一味安神药,是当时太医院为仁宗皇帝助眠研制,药力强盛,后来被后宫中人改制、滥用,反倒成了杀人不见血的毒药,便被仁宗皇帝禁了。”

    “安神药?”

    墨承影听太皇太后的语气,好像着安神药还有别的“妙用”。

    “十多年前先帝柔妃诞下皇子,满月之日,母家满门被斩,柔妃和小皇子也都被赐死,对外是说她娘家谋逆,实际上是查出小皇子并非先帝亲生。

    可柔妃虽跋扈骄横,盛宠之际,断不可能与人私通。

    此事过去许久,哀家才意外得知,她是膳饮中被下了此药,受先帝召幸前后数日,于昏睡之中被人……”

    太皇太后恰到好处一声叹息,无声胜有声。

    她继续道:“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年,又再次出现。”

    沈雁归未醒,墨承影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所有人,在他看来,眼下所有相关不相关的人,只要有所受益,都有嫌疑。

    他面如寒夜,看着太皇太后问道:

    “父皇既下令禁用,必然是毁了药方,如何还会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