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送了热水进来,程英让她将梁无双从地上扶起来,给她洁面。
梁无双见自己衣裙染了尘埃,发髻松乱,她洁面后,柔声道,“无双回房更衣后,再来伺候督公,督公今日可要留下用饭?”
程英已扫去桌案上的字画,拿起一本奏折,并未抬头,只微微颔首。
梁无双朝书房门外走去,这时身后传来程英淡淡的声音,“女子虽天真烂漫惹人爱,但太过蠢笨轻信于人,易受人挑拨,便只余娇憨二字的憨。”
梁无双脚步微微一顿,走出了书房。
回到厢房,在侍女的伺候下,梁无双换了一件鹅黄撒樱粉的对襟褙子,下面穿了璎珞纹缂丝百褶裙,虽程公的话点到为止,梁无双却听出了些别的东西来。
将书房的字画送去当铺是柳蘼芜经手的,她与陆瑾的事情只有柳蘼芜最是清楚,程督公有通天的本领,查到陆瑾的事情梁无双并不意外,但程公的话,让梁无双不得不多想。
她是被程督公带去杏楼结识的柳蘼芜,柳蘼芜这样八面玲珑的女子,不论是与男人相处,亦或者女人,轻易便能叫人引为交心知己。
且柳蘼芜是在为程督公做事,这让梁无双更加放心与她相交。
现在想来,柳蘼芜对她这般热络,还愿意拿出杏楼恩打赏的一千两银子帮扶她救陆瑾,怎么都透漏着古怪。
梁无双收起纷杂的心思,上了妆容后,提起裙摆,去了书房。
书房内,程英袖口挽起,手中提着一支细毛狼毫正在埋头作画,梁无双放轻了脚步,走到桌案旁,垂眸朝桌案上铺展开的纸张上看去,葱郁的山谷里,一女子穿着样式奇怪的短衫,正蹲在树下,一只手中拿着锄具,另一只手捧着一棵药草,女子侧着头,身后似乎有人唤她,女子脸上笑意盈盈,一双眸子乌黑明亮,弯成了月牙状,纤长的睫毛好似振翅的蝴蝶一般,这女子有着一张与自己十分相似的脸。
梁无双清楚,画上的女子不是自己。
她手脚有些发冷,自己在程公这得到的所有厚待,不过是因为她成了这名女子的替身。
而她连质疑和拈酸吃醋的资格都没有。
梁无双没敢说任何蠢笨不合时宜的话,只抿唇微微笑道,“督公这画瞧着一气呵成,无双虽不懂字画,却也觉得这幅画养眼极了。”
程英随意应了一声,垂眸温柔的看着画中人,一直藏在心底的回忆,突然间有了向人倾诉的欲望,他指腹在画上留白处摸了摸,好似陷入了前尘往事之中,声音略显低沉,缓缓道,“她是我师妹,我们自幼相识,一起长大,跟着师父学医,师妹古灵精怪,聪慧过人,最怕师父抽背医书,每次挨罚,都会央着我帮她找师父说情解救她。”
梁无双放柔声音,“单是从督公的画上便能瞧出这位姑娘冰雪聪明,聪颖可爱。”
程英脸上多了一抹柔和的笑意,“她这人最是嘴硬心善,但凡有人上门求医,都会施救,便是一些无礼之人,头次将人拒之门外,若那人再三上门央求,还是会心软施救。”
“那这位姑娘可真是个好人。”梁无双笑着夸赞道。
程英却突然间没了兴致,他情愿她没有这般良善的性子,不然也不会招惹上那种好歹不分,忘恩负义猪狗不如之辈。
他时常会忍不住猜想,另一个世界里的娇娇如今过着怎样的生活,她是否会困在自己的死里无法解脱。
可恨他临死之前,却没能再跟娇娇说句话,让她不要因为自己的死自责。
师父早早的去世了,他也不在了,娇娇那样良善的性子,若是在那个世界受了欺负,再没人能护着她了。
她爱吃的芙蓉虾球和排骨蒸糯米,也没人给她做了。
只要想到这些,程英内心就会变的十分暴虐。
这个世界没有娇娇,他也不会再操起手术刀,做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上一辈子,就因为那些不相干的陌生人,害得他死在了娇娇面前,这一世,人命在程英的眼中,不过是玩物而已。
只有死亡,才能安抚他内心深处暴虐横生的杀意。
见画上的墨痕已干,程英动手将画纸轻轻卷了起来,从身后的摆架上抽出一个锦盒,将画放进其中,搁置在抽屉里。
梁无双窥了一眼程英的脸色,十分知趣的道,“厨房应是已烧好了饭菜,督公和无双一起去用膳吧。”
程英微微颔首,站起身来,朝书房外走去。
梁无双眸光落在那藏了画的抽屉上,定了一瞬,才跟了出去。
画上的女子应是已经不在了吧,不然以程公对着女子的痴恋的程度,若这女子还活着,恐会千娇百宠的疼爱着。
而她只是因为长得像这女子,程公便能叫她养尊处优,保她衣食无忧,还给她置办田产。
这个想法让梁无双生出深深的嫉妒来,她用力掐了一下指节,遏制住心底疯狂滋长的嫉妒,那女子已经不在了,她迟早有一日能完全取代她在督公心中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