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听夏的状态更不好了,沉默着一句话也不说,南芳以为她是累坏了,就让厉菖蒲带她快去休息。

    给她临时准备的屋子离南芳家不远。

    江听夏走近了才看到房子的墙上已经贴上了红色的囍字,应该是为明天的婚礼做准备。

    厉菖蒲没进门,只把行李箱还有那个白天给她买的铝盆儿放下,转身要走。

    江听夏突然叫住他,“哎……”

    厉菖蒲转过身,她就那么站在门边看着他,又不说话。

    “怎么了?”

    “没事了。”

    听江听夏说没事,他转身大步离开,人慢慢和黑夜融在一起。

    看着厉菖蒲离开的背影,江听夏想这是一个多么冷酷的男人。

    刚才自己叫住他,他立马用冷冰冰的眼睛看她,脸上的肌肉紧绷,一副警惕的样子,她想起白天在饭馆里他那骇人的气势,原本想说的话过了下脑子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其实她想说的是,“我们明天的婚事就算了吧,能不能送我回文海市去。”

    被他一瞪,就那么一愣神的功夫,她想起江听荷说的话,“江家已经不要你了,你就不是妈妈的女儿。”

    她心下一阵无力,转身进了屋子。

    枯坐了半宿,她还是从行李箱掏出纸和笔,对着煤油灯昏暗的灯光,钢笔在纸上留下娟秀的字迹。

    江听夏一笔一划写下心里的控诉,“妈妈,听到你身体健康的消息我是高兴的,可我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切都是你对我说的谎言,为了江听荷,您竟然会做出把我骗来这个地方结婚的荒唐事情。

    这里的条件脏乱差,简直到了不能忍受的地步,我已经几近崩溃,这是你和江听荷预料到的吧,所以你们选择让我来遭这个罪。

    我从小在江家长大,你们都是我最亲最爱的人,就算我的身世是一件我自己也无法接受的事情,可这从未改变我对家人的爱。

    您知道吗?得知您放弃了我之后,我的世界都崩塌了,难道您真的不把我当做是你的女儿吗?

    从知道我的身世后,您对我说的话又有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江听夏用手绢抹去眼泪,又继续写了一封:

    “瑞文哥哥,我们从小孩子的时候就相识了,我们俩人爱好相同,即使你离开文海市去了别的城市,我和你还是有聊不完的话题,打电话,写信几乎从不间断,除了家人我想我们是最亲密的了,可你为什么什么都不对我说,我给你的信都石沉大海,你从未回复我只言片语,你还要带着江听荷去实现我们说好的未来?

    你知道吗?你背叛了你的誓言,让我觉得感情就是这么易碎的东西,这太糟糕了,我得承认,这比你和江听荷的事情还要打击我。

    我实在想不到你的态度为何转变得如此大,唯一的理由就是因为我的身世,难道我是假的江家小姐,我们的过去都是不作数的吗?”

    江听夏把两封信都折起来,背面写上自己的名字,和文海市几个大字,事情做完,她已经是满脸咸湿的泪水,她的脸被蚀的发疼,还有凑在昏黄煤油灯下写字的原因,她的眼睛又酸又涩。

    看着屋子里简陋的摆设,她想起江听荷的嘲讽,“你就一辈子待在山里洗衣做饭伺候男人吧。”

    那个凶巴巴的男人对她能有几分温柔。

    与其让江听荷看自己的笑话,还不如……

    盆架上摆着一个白色搪瓷盆,盆儿底是五颜六色的喜庆图案,还有正中间手掌大的囍字,她用水洗了把脸,她爱干净,就算到了这个地步也要干干净净的走。

    洗脸盆里的金鱼栩栩如生,红色的鲜血滴进去,水面打出涟漪,那红色的鱼尾就像活过来一般。

    那一刻,她的心里竟然感受到报复的快感,我死了,他们会不会为我流眼泪。

    江听夏闭上了眼睛,她以为一切就到这儿结束了,可她却被一阵争吵声吵醒。

    “她就是来跟你结婚的,怎么不算你的老婆。”

    “还没结就不算。”

    “她家里说了,不要她,你还大老远送过去,你小子贱的慌,还是绿帽子你戴的舒服。”

    “现在满大院都笑你是个乌龟王八蛋,你还管她算逑。”

    “再说了,这是什么,尸体,你背那么远早臭了。”

    “我自己想办法。”

    中年男人一愣,接着大吼,“你能告诉我你图什么?啊?”

    年轻男人低着头一个字也不说。

    “你个倔驴,你就倔吧你。”

    江听夏看见年长的男人带着火气抬脚在厉菖蒲腿上狠狠踹了一脚,厉菖蒲不敢躲,硬生生挨了。

    他身子晃了一下勉强稳住不倒,臭骂他一顿的男人气冲冲走了。

    许久,江听夏才看见厉菖蒲挪动脚步,他把自己写的那两封信收起来,又把行李箱收拾好,接着江听夏看见他带着自己出了门,一阵火光之后,他带着装在瓶子里的白色粉末上了路。

    不知道为什么江听夏的游魂必须跟着他,难道是因为那个装骨灰的瓶子?

    去文海市的一路上,江听夏发现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但是行动力很强,没多久就找到了江家。

    她把信交给他们,江家众人敷衍着看了几眼,就把信丢在一边。

    江听荷赶紧解释,“江听夏故意写这些冤枉我们,厉同志,她就是你的结婚对象,不信你问别人,江家的大小姐一直是她。”

    江听夏看她说谎脸不红心不跳,恨不得抓花她的脸。

    当初她回江家不久,爷爷就找了老朋友为他定下这门婚事,这里头的具体情况当然是能藏就藏,江家乱七八糟的家务事总不好拿个大喇叭满世界宣传,干脆对外一直说是给江家大小姐说亲,没想到这倒成了她的借口了。

    贾瑞文也帮腔道,“念书的时候她就因为爱说谎,先生们总是罚她,品行不端的人说话不好信。”

    她尸骨未寒,贾瑞文竟然这样编排她,以前他对她无微不至,温文尔雅,可现在说起她,他那张脸满是鄙夷,江听夏在这一刻才认识了真正的他,了解了他的真实想法,什么绅士,什么世家公子,都是装出来的。

    厉菖蒲站在他们面前,一字一句,“我只是让你们把她葬在文海市,这也算她的心愿。”

    “不行”,李绣立刻拒绝,“已经嫁出去了,就不是我们家的人。”

    “做事不考虑后果,这样不懂事的孩子,我对她真是失望,既然已经跟你结婚了,你带她走是最合适的。”

    所有人都急着把责任往她身上推,没人为她的死伤心,哪怕流一滴眼泪。

    江听夏看见众人的反应,心寒到彻底清醒,只觉得自己为他们轻生实在是不值,简直蠢爆了。

    他们死活不肯接受她,文海市又繁华,墓园难找,厉菖蒲只好把她葬在城外的墓园里,只是这里规定依旧很多。

    墓园管理人一脸为难,“什么身份都没有,我们怎么敢接收。”

    厉菖蒲:“要什么身份?”

    “既然是位女同志,要是未婚,你就说清楚她是谁的女儿,要是已婚,你就说清楚她是谁的妻子,再把对应人的保证书和相关证件交给我就行了。”

    江听夏飘在空中,心中一片悲凉,江家不承认她。

    她不是谁的女儿,也不是谁的妻子,入不了土。

    她看着厉菖蒲为难的样子,大喊道,“别管我了,不如直接找个空旷地方一把撒出去干净。”

    可惜他听不见。

    江听夏看见厉菖蒲想了一会儿,板着一张脸看着管理员,郑重其事道,“她是我妻子。”

    管理员对他说的话,半信半疑。

    厉菖蒲穿着一身军装,目视前方,利落的下颌线条无比坚毅,“我可以用我的职业保证,她是我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