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不会想到,在整个黑暗世界都关注中洲,关注轮回宫主和中洲战神决战结果的日子里,中洲的最高领导人会亲临边境,以一种极为隐蔽低调的方式来到了李氏蛰伏的地方。
李鸿河自己也深感意外,不过意外之余,他却并没有流露出多少激动和喜悦,从态度上来说,他甚至是有些冷淡的,漠然的。
总统亲临。
这位中洲的前一代战神甚至都没有下去迎接,只是随意露了个面就重新走回了那个充满着潮湿和闷热气息的木屋。
楼下,气场堪称浩瀚的中洲总统微微眯了眯眼睛,瞳孔中似乎有亮光一闪而过。
这种态度算不上温和,但也不能说是厌恶,李鸿河的作为,可以算得上是一种随意,这意味着什么再清楚不过,对于已经做好了一无所获的心理准备的李华成来说,李鸿河的这种态度,可谓是真正的惊喜。
他并不需要所谓的尊重和气,尤其是李鸿河这样的人物,他们摆出来的态度越是和善,最后也就越容易让人失望。
二十年的时间里,最多每隔两年,中洲都会有决策局议员级别的领导人来到这里,或是来拜年,或者是来看望,各种理由都有,李鸿河每次都亲自迎接,见人势必会痛骂自己那个叛国的儿子,给中洲做检讨,态度上可谓无懈可击,但多年来,无论是谁来到这里,却从来没人能如愿以偿过,这种老狐狸摆出来的尊敬和笑脸,哪怕是再怎么真诚和善,也好看不到哪去,反而是这种随意的态度更容易拉近距离,让人喜欢。
淅沥的小雨中,李华成抖了抖身上的衣服,独自一人迈步走上面前这个与其说是住处倒不如说是瞭望台的木质建筑。
拾阶而上。
身体逐渐升高。
居高临下的望过去,营地内的一切仿佛永远都是一成不变,死气沉沉,带着一种超级大势力落幕后的悲怆,荒凉的犹如绝境。
但是李鸿河却变了。
李华成嘴角抽搐了下,做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含义的表情,上楼后推开了房门。
房间内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正站在一旁的小书桌前练字,年轻人浓眉大眼,长得其实并不难看,但过于木讷死板的表情却降低了人的印象分,他紧紧握着手里的毛笔,眼神专注,一笔一划。
李鸿河坐在年轻人对面,手中端着一个破旧的缺了口的瓷碗,一口一口的喝着水,沉默无声。
李华成走进来的时候,年轻人笔下的两个大字已经逐渐成型,他也不说话,看着年轻人落下最后一笔,眼神略微闪烁。
年轻人的字并没有什么大家风范,但字里行间,却都透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工整,一笔一划,横是横竖是竖,或许就是因为太过工整的缘故,字迹落在纸上,反而给人一种极为怪异的违和感,原本熟悉的两个字在视线中好像也有些变形。
“自由。”
李华成默念了一声,有些沉闷的气氛中,他盯着眼前的字,良久,才轻声问道:“何谓自由?”
“李爷爷说过。自由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是不想做什么,就不做什么。”
李往生看着面前这个实际年龄已经步入老年的中年人,语气柔和,眼神清澈而专注,仿若不曾被如染过的星辰。
李华成默然。
“李老实乃当世智者。”
良久,这位看上去依旧是风华正茂年富力强的中州总统笑了笑,突然道:“以李老的眼光来看,这种形式的自由,当世有几人具备?”
“也许我就能算?”
李鸿河笑着给另一只碗中倒上了水,营地内的食物极差,但附近就有水源,水质清澈沁凉,每一口都带着一种浓浓的淳朴味道,滋润心田,很能养人。
水流在碗中流淌,李鸿河轻笑着说着话:“比如我不想出去,就没人能让我出去,大势如此也好,夹缝里求生存也好,总之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事实就是这样,对吧?”
“听上去没错。”
李往生搬来一张椅子,李华成点点头,不气的坐下,他平和的眼神凝视着喝水的李鸿河,继续问道:“但是这么多年来,李老当真觉得自己很自由吗?”
“方圆百里,荒无人烟,最差的生活环境,最恶劣的饮食,最危险的暗算。”
他的手掌轻轻拍在桌子上,深深的看着李鸿河:“还有营地后方那座最有分量的墓地,李老,二十年来,你可曾自由过?李氏可曾自由过?”
李鸿河的动作顿住,他整个人犹如雕像一样在原地一动不动了足足五分钟,没有被醍醐灌顶如闻暮鼓晨钟般被一语惊醒,相反,在李华成的注视下,他的气势反而愈发微弱了下去,他摇了摇头,淡淡道:“不曾。”
“那便出去。”
李华成猛一挥手,眼神诚挚的看着李鸿河:“李老,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局势非常微妙,您若是肯出山,或许会有阻力,我直白一些说,也许会有危险,但您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战神家族数百年来,又何曾惧怕过敌人?相比于这里的生活,出去重新搏一个美好的未来,有何不可?”
“呵,出去?”
“出去!”
略带自嘲的反问中,回答却是真正的斩钉截铁。
闷热的几乎让人喘不过气的潮湿环境中再一次沉默。
半晌,李鸿河才摇了摇头,平淡道:“还不是时候。”
李华成表情一顿,眼神中的亮光顿时翻涌起来,他深呼吸一口,像是没有听清楚李鸿河的话一样:“您刚才说...”
“还不是时候。”
李鸿河又一次重复着。
李华成紧绷的肌肉放松,终于舒展出了一个真心愉悦的笑容,他笑着递给李鸿河一支香烟,自己点燃后深吸一口,微笑道:“我没想到您会这么说。”
他确实没有想到。
在他问当世几人能有自由的时候,谈话其实就已经进入了正题,只不过李鸿河的回答却让他有些拿捏不准,但这句还不是时候,他却是听懂了,一个出乎所有人预料的答案。
正常情况下,以往数次不同领导人的拜访中,谈话到了这个地步,李鸿河基本上就已经开始自我批评,向中洲表达忏悔,坚定自己死守边境的决心了。
可这一次,李鸿河说的什么?
不是时候!
“我也没想到你会来。”
李鸿河轻笑一声,主动捅破了那层窗户纸:“看起来,天澜在天空学院表现的不错?”
一旁默默听着谈话的李往生眼前猛然一亮。
“很不错。能力和惹祸能力都是超一流的,他如今正在东岛,等他回来的时候,他那个东皇殿的级别,多半要...”
“噗!”
李鸿河刚喝下去的一口水猛然喷了出来,李往生写的自由二字沾染了水迹,墨汁晕开,墨香飘散。
李往生身子一抖,下意识的随手摸过桌面,灼热的温度掠过,桌上的水迹连同那张纸全部全部消失,甚至连一点灰烬都没有留下。
这完全是足以让大部分燃火境高手都叹为观止的控制力。
李鸿河却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的眼神死死的盯着李华成,不可思议的问道:“你说什么?东皇殿?!”
“东皇殿。”
李华成一脸的莫名其妙,也有些尴尬,他不动声色的擦拭了下袖口的水渍,微笑道:“这个名字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什么。”
李鸿河也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摇了摇头,不再多说。
李华成也不多问,继续道:“目前来看,天澜已经成了大势中的一个关键人物了,叹息城出面力保,东城家族为其护航,轮回宫主为了他这个妹夫直入帝兵山,甚至轮回决战古行云都跟他有一定的关系,这样下去的话,他的身份很有可能近期就会被曝光,不过这已经不是什么致命的问题了。毕竟就算是我们,嗯,学院派也将未来压在了他身上,所以我才会说局势不同了,最起码,李氏已经具备了重新入世的条件。”
“古行云啊...”
李鸿河轻轻叹息一声:“这个人不是这么好对付的。嗯,他跟轮回宫主决战,是在今天?赢了输了?”
“轮回宫主胜了,古...”
李华成下意识的说了一句,随即猛然止住。
他看着面前的李鸿河,眼神眯起,整个人的表情顿时变得深邃起来。
李鸿河也在静静的看着他,眼神中带着玩味和戏虐,还有一丝不轻不重的警告意味,他没有问学院派是如何发现李天澜的身份的,但这一丝警告,却比他不厌其烦的询问更加有力。
刹那之间,一股冰冷的寒意直接冲入李华成的脑海,让他浑身上下都有些冰冷起来。
他迅速回想了下刚才自己说的话。
自己是提到了古行云和轮回宫主的决战,但却没有说是在今天。
李鸿河,数十年来极少走出这片营地的李鸿河,他是怎么知道的?!
“您...”
李华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剧烈的震惊后,他的心情再次恢复了平静,清淡一笑,将内心所有的疑惑压下,他继续开口道:“轮回宫主胜了,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刚刚跟天纵通过电话,电话里他就说了四个字:机缘巧合。”
李鸿河点了点头,表情平淡,看上去似乎并不意外。
李华成认真的看着面前这个老人,内心有一肚子的话想问,但却什么都问不出来,刚才那简单的两句话,已经充分证明了李鸿河多年来虽然避世,但对于外界的大势,却并非是真正的一无所知,这等于是他在警告学院派,跟李天澜的接触不要玩什么花样。
可要问李鸿河是如何跟外界联系,又或者他在外界还有什么布局,他们之间的关系显然还没到这份上。
隐约之中,李华成可以清晰的感觉到,让这样一个看似避世但却仍旧有能力并且还在不动声色操纵着外界大势的老狐狸蛰伏在边境二十年,这恐怕会成为特战集团,太子集团,乃至于东南集团最大的错误。
“李老,今日除了来找您出山,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想要请教。”
李华成看着李鸿河不置可否的表情,继续道:“大概六个小时前,轮回宫主击败古行云,用的却是李氏的绝学剑二十四,轮回宫近年来在黑暗世界发展极快,这个轮回宫主...她究竟是何身份?不知道李老能不能给我们解惑?”
这可以算是一个很隐蔽的问题。
不过双方目前是真正的盟友关系,稍微透露一下,也不是什么大事,最起码,这个问题在李华成和李鸿河之间,并不是什么不可以谈的。
轮回宫主到底跟李氏有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李鸿河甚至不需要说的太明确,只要给予一些暗示就足以让中洲彻底正视跟轮回宫的关系了。
这是事关国运的事情,作为将自己大半辈子都毫无保留奉献给中洲的老人,李鸿河没理由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轮回宫主的身份吗?”
李鸿河眼神略微有些恍惚,在李华成认真的注视中,他用力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看着李华成,实话实说道:“如果我说,我也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你信不信?”<!-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