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青莲居士是谁啊,太狂妄无礼了,居然敢随意编排我们永康公府。”
环灵大道边的一个驿站,李三娘的侍婢司琴看着京报上的虬髯传,气的直咬银牙,差点就要拍桌子了。
弹的一手好琴的司琴,跟以前叫司棋的陈润娘一样,也是李家的家生奴,打小在府里打大,因聪明伶俐长相好,自小被挑选中了做李三娘的贴身婢女,对李家是十分感恩,哪见的有人如此行为。
李三娘倒只是笑笑,并没太放在心上。
这份京报是她在青刚川驿站买的,冲着东宫司经局崇贤馆的名头买的,本来只是听驿卒说这京报上有武青阳最新三首边塞诗作,写的非常好,足称经典,便掏钱买了一份。
这京报还不便宜,而且她们买的这個还不是正经司经局发行的,而是青刚川驿站这里雇人抄的,因为这份京报上既有朝廷诏令、人事等,又有武怀玉的诗和两篇传奇小说,还有些长安洛阳的物价等,各种零零总总的消息内容很多。
这种新颖的东西还是头次见,金刚川驿处于环灵大道的必经节点,如今往来商旅很多,对于这份京报都挺有兴趣,想要的人多,驿站的人也就动了脑子找了书生赶紧抄了一些。
李三娘拜读了武青阳的边塞新诗三首后,十分喜欢。
这位打小跟着李靖学兵法,不爱红妆爱武装,习的弓马娴熟,只恨不是男儿身,去年更是曾经离家出逃,独自跑到会宁关,路上甚至还招募一群人手,被马贼打劫,结果马贼最后反被他们给俘虏投降了。
武怀玉的边塞诗里那些奇异的塞上风光,配上刀光剑影、金戈铁马,十足的豪杰壮志,充满男儿气。
将门虎女,就喜欢这样的诗,一看就感觉极为亲切激昂,不比魏晋以来那种华丽词藻的宫体诗,总感觉透着一股无病呻吟的腐朽味道,就好比南陈后主陈叔宝,隋军都陈兵江北,他却还写下玉树后庭花,还让一千多名漂亮的宫女演唱。
整天就想着这些浮词浪调,最后亡了国,被俘虏押到长安,最后还天天喝酒给喝死了。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多大气啊,还有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这才是男儿大丈夫。
李三娘想着出神,司琴几个在旁边絮絮叨叨的,她倒没听进去。
“三娘?”
“嗯?”
“有这样的无赖儿敢不敬咱永康公府,公然拿咱阿郎和娘子的事在这京报上乱写,你不生气么?”
李三娘扫了眼那京报,虬髯传虽只连载了一个开头,但故事写的挺细腻的,开头就是李靖布衣谒见隋宰相杨素,杨素排场极大,踞床而见,美人捧出,侍婢罗列,而一美人执红尘侍于旁。
她为李靖所献治国良策而打动,认定这是个有本事的男人,于是后来主动询问李靖下榻之处,半夜主动前往相会,引发一出红拂夜尘的故事。
这个开篇,篇名也正是红拂夜奔。
虽然说字数并不算多,可一开篇就吸引住人眼球。
杨素、李靖、红拂女,宰相府美婢主动与李靖私奔,这种事其实就算再过一百年,它也仍然足够的吸引人。
反正民间一直也有这么一个传闻故事的,只是版本处异,但京报上这青莲居士的笔写起来就更有味道。
连李三娘看了后,也挺好奇惊叹的。
其实她看过后,觉得这也不算瞎编,叔祖母张氏本来也确实曾是杨素府中执红拂的歌妓出身,她本南陈士族官员之女,因南陈灭而带到长安赏赐给了杨素。
李靖虽不是布衣出身,乃是陇西李丹阳房名门,十六岁就是长安县功曹参军了,但因为李靖兄长、舅父他们朝中斗争站位错误,落的削职除籍的下场,连李靖也是被牵连的。
杨素确实也曾极力拉拢过李靖这样的关陇名门俊才,可惜李家兄弟都没接受,这才有了后来十几年的蹉跎。
但李靖跟张出尘红拂夜奔这事,确实是真的,其实当年杨素权倾一时,府中歌妓美婢无数,杨素也经常以婢妾赠人。
但也还是发生过几起杨素府中美人被偷的事,一个是陈朝公主国灭后赏赐给他为妾,后来被其丈夫寻到长安,以一面破镜在杨素府边叫卖,最终联络上了公主,然后两人出奔逃离,杨素追到后,却又放了两人。
还有一个就是宰相李德林的儿子李百药,当时有名的才子,在杨素府上做,也拐走了一个漂亮的姬妾,杨素知道后也没有怪罪,甚至还赠送了不少礼物成全。
最后就是李靖了,与红拂女连夜私奔,这事最后杨素也没怪罪。
在当时,能从杨素府上拐走她的姬妾,那都还能成为一桩值得吹嘘称赞的美谈,当然有这本事的,一般不是名门才俊,那也得是极有身份地位才行,那三位能拐走杨家妓妾的,都不是一般人。
李百药宰相之子,李靖关陇名门子弟,其舅父还是开国名将韩擒虎呢,那位南陈驸马,本也是江南名门。
李三娘也是知晓点家族的这点往事的,在李靖他们年轻的时候,其实这都不是事,唯一让人诟病之处,就是如李百药拐杨素伎妾,只是带回去做妾。
唯有李靖,跟红拂女只见了一面,红拂就认定她,直接连夜跟他私奔,然后李靖居然娶她为妻,这在当时可就很出格了。
名门讲究的是门当户对,张出尘就算曾经也是士族千金,但已沦落为歌伎,十分卑贱了,李靖是不能娶她的。
李三娘对这个青莲居士并不怪罪,倒觉得他写的挺好。
看着那出红拂夜奔,李三娘忽然想到之前司棋回李府来,她们夜里同眠一榻,回忆往事,然后司棋曾跟她讲过的几个故事,有西厢记崔莺莺,也有平康坊李娃传,这几个故事都是武怀玉讲给她听的,都是十分有趣。
现在想想,好像这个虬髯传这开篇红拂夜奔,倒跟那两故事风格挺像的,难道,这青莲居士是武怀玉?
毕竟这京报是司经局编的,而武怀玉是司经局的太子洗马,上面可还有三首他的边塞新诗呢。
武青阳,青莲居士。
“娘子,你又在想什么呢?”司琴见她老发愣,不由疑惑。
“没什么,”她把京报递给司琴,“这上面倒也没有什么毁谤污蔑之语,我倒觉得写的挺不错的,我叔公和我叔祖母的传说啊,我们也都是打小听到大的,你们又不是不知,不过还真不如这上面写的好,”
“三娘子,你怎么还替那青莲居士说起好话来,莫非三娘子知道这是哪个?”
“我到哪知道去。”李三娘一笑而过,“休息好没,休息好就上路了。”
过青刚驿,有两条路,通往不同方向。
西川通往灵州,东川则通往盐州。
李三娘这次来名义上是打着来看望二叔李德奖,顺便来盐州买些地,再瞧瞧李家在这边的边市贸易,和在乌白盐池的事来的。
不过嘛,李三娘心里自有她的一些小打算。
有些事情,说不清道不明,但不知不觉间,已经悄然生根发芽,李三娘子是个敢想敢做的女子,从小听着红拂夜奔故事长大的她,甚至行事上都有几分抚养她长大的张出尘的样子。
那天樊玄符充满敌意的目光,甚至语带双关的警告,对她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反倒是越发坚定了她要来盐州趟一趟的决心。
其实有的时候,她也不太清楚这是为何。
只是有种模糊的感觉,她觉得自己应当遵循内心的想法,不管结果如何,没理由逃避。
司琴见她又在发呆了,不由的叹气。
这位跟姐妹一样的三娘子,打小生活一起,她也是非常了解她的,这一路来盐州的路上,经常这样子发呆,而且发呆的时间越来越久,频率越来越高。
看在眼中,急在心里。
想劝,话又说不出口,不好点破,但不说,看着她这一路北上,如今越来越近,感觉她越陷越深了。
她都不明白,为何她会这样。
李三娘起身,看到司琴那关心担忧的模样,笑着拍了她一下,“瞧你那样。”
“三娘,”司琴张口,
“走吧,天黑前咱们可要赶到下一驿,你们也不想在这荒野里过夜吧,听说这边山谷里到处都是步落稽胡和党项羌人,你总不想被她们抓去剃了头顶的头发,给他们当婆娘生孩子吧?“
“咦,要是不幸落他们手里,我宁愿死,也绝不给她们生孩子,更不可能刮了头顶的头发,”
一想到那场面,司琴就起鸡皮疙瘩觉得恶心,虽说她是丫环的身子,但在李家那也是从小豪宅大院丝绸绫罗,比一般小士族家的小姐还过的好。
“那就快走,”
倒是侍剑在一边丝毫不担心的道,“咱们带了这么多部曲家丁还有奴隶,真有哪个不开眼的羌胡敢来,那不自寻死路么,正好到时把他们全都擒了,然后押到盐州庄子去种地,说不定还能在武刺史那领份赏钱呢。”说着,她还拍了拍背上的剑。
听到侍剑提到武怀玉,李三娘又愣出了神。
司琴在旁边看的直叹气,这是中了什么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