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以后每隔两日来换一次药,小伙子年轻力壮,恢复起来快,估计半个月后就能活蹦乱跳了。”

    一名苗疆大夫为陆志远上完药后,不忘嘱咐几句。

    他头戴银饰发箍,身上穿着深蓝色的长袍,下摆绣着族中图腾,很有当地的地域风格。

    那双小眼睛,虽然不大,但闪着精光,时不时瞟向一旁的吴楚洵。

    吴楚洵笑了笑,对身后的武士达道:“拿两袋米,送大夫回家。”

    武士达道:“是!”

    南蛮之地今年遭遇大旱,百姓的日子很不好过。

    这苗疆大夫之前便提前说好,他只要粮,不要银子。

    现在得了两袋大米的承诺,他更是细心地交代了各种注意事项,甚至还免费赠送了一瓶蛇伤药丸。

    一副“我可是厚道人,绝不占你们便宜”的模样。

    南蛮之地民风彪悍,崇尚武力,原本对中原来的汉人瞧不上眼。

    但自从陆家军把他们打服后,他们才逐渐认识到汉人的厉害。

    特别是今年干旱,各地都缺水少雨。

    如果不是朝廷留了陆家军的一些残部在这驻守,南蛮早就乱成一锅粥了。

    官府的粮仓已经空空如也。

    这次得知吴楚洵一行人是来赈灾放粮的,土知县早早地就派兵严格把守,确保每一车粮食都能顺利运进粮仓。

    消息一传开,百姓们早就得到了风声,沿途都围满了人。

    官府也放出消息,说明日起,每家按人头可以免费领取半个月的粮食,直到下一批粮食到来为止。

    终于不用饿肚子了,南蛮百姓们欢呼雀跃,四处奔走相告。

    矿官罗格也早就接到了吴楚洵的指示,把陆晋庭和陆志远留在了驿站,方便大夫给陆志远看病。

    南蛮的小小矿官连品级都没有,哪敢对监粮官有任何不满。

    更何况,他还从土知县那打听到,这位吴公子还有另一个身份——

    当朝吴丞相的嫡子!

    这般尊贵的身份,是他做梦都接触不到的人。

    罗格看着吴楚洵对陆志远的重视程度,心里暗自盘算。

    看来回去得让人好生照顾这些陆家人。

    说不定哪一天,这陆家人就被赦免了呢?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嘛!

    吴楚洵可不清楚罗格的心理活动。

    他只知道,今天即便天王老子来,也不能阻止他把人留下来。

    陆大哥也带领着其余几人跟随罗格返回了矿山。

    吴楚洵自从见到陆晋庭后,眼光就没从他身上撤回来过。

    还是陆晋庭瞪了他好几次,他才不情不愿地收回视线。

    然后嘱咐杜大妥善安排房间,小心翼翼地将陆志远转移到了新住处。

    陆晋庭沉默不语地跟在后面。

    陆志远服了药已经醒了过来,知道是被吴大郎救后,脸上流露出些许尴尬之色。

    这小孩还记得自己以前曾当面奚落过这位吴大郎。

    吴楚洵见状,哈哈一笑,试图缓解气氛。

    “这都是多久的老黄历了,你洵哥我早就忘记了,想要谢我,就好好休息,赶紧好起来,知道吗?”

    他本意是想让小家伙别太放在心上。

    不料,这番话却让小家伙眼眶微红。

    他低声喃喃道:“是啊,时间好像过得很快,那些日子,竟像是梦里一般。”

    吴楚洵赶紧看着陆晋庭,示意他赶紧哄好人。

    陆晋庭无语地瞪了他一眼,本想拍拍陆志远的头,但看着那满头的纱布,顿了顿,改为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晚上你想吃面条还是喝粥?”

    这话转得过于生硬,但却真把陆志远的注意力转移过去。

    他兴奋地问:“有面条可以吃吗?那我要吃面条!”

    昔日那白衣少年英气逼人,站在马场上,神采飞扬。

    如今却因为一碗面条而露出孩子般的喜悦。

    吴楚洵不由得在心中唏嘘。

    历史长河如浩渺,无数英雄豪杰留下了丰功伟绩供后人传颂。

    而更多的,是默默无闻的人,他们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中,隐入尘烟。

    吴楚洵曾无数次在梦中想象过小狼崽的身影,但如今看到如此落魄的他,心中却充满了疼惜。

    他手中无权,腰间无刀,却隐隐生出一些想要改变这世道的冲动。

    这想法并非突如其来。

    而是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被周围的人和事一点点影响、渗透、凝聚而成的模糊而坚定的信念。

    这与他穿越之初的躺平心态背道而驰。

    但吴楚洵并没有感到害怕或犹豫,反而有些激动地接受了这种变化。

    用完晚饭,吴楚洵带着杜大和武士达一行人去南城中溜达,美其名曰是消食。

    待一行人返回驿站后,吴楚洵向二人招招手,脸上浮现出一抹带着几分狡黠与神秘的微笑。

    星幕低垂,夜色撩人。

    南蛮山林之地,宁静高远,眺望星空,更觉星辰辽阔,

    风吹草动。

    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心在绘它的眷恋。

    驿站内。

    吴楚洵和陆晋庭看完陆志远后,两人走出房间,在狭窄的过道中相对而立。

    吴楚洵的房间在左侧,而陆晋庭的则在右侧。

    纸糊的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投下斑驳的光影。

    吴楚洵缓缓靠近陆晋庭,两人鼻息相间。

    在微弱的灯光下,他清晰地看见陆晋庭那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像是挠在他的心上一般。

    三个月未见,陆晋庭的面庞轮廓更加刚毅,透出一股成熟男人的气息。

    那微微上扬的眉梢,仍带着几分不羁和潇洒,仿佛永远都在笑看风云。

    “敢不敢……跟我走?”吴楚洵轻声问道。

    陆晋庭耳边是吴楚洵浅浅的呼吸声,半明半昧的灯光下,那张任情率意的脸带着试探和诱惑。

    “哼!”

    陆晋庭微微侧头,用余光瞥了吴楚洵一眼,负手便转身朝自己房间走去。

    步伐沉稳有力,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吴楚洵的心上。

    吴楚洵摸了摸鼻尖,摇头苦笑,目光紧紧追随着陆晋庭的背影。

    待他即将消失在视线中时,吴楚洵才急忙提脚追了上去。

    陆晋庭刚推开房门,吴楚洵便紧随其后,贴了上来。

    他转过身,挑衅地看着吴楚洵,道:“我可没让你跟过来。”

    吴楚洵不以为意,绕开他,欲直接走进去,一点不把自己当外人。

    陆晋庭可不惯着他,脸上漠然道:“走开!”

    他冷着脸,没有表情,但不知如何,在吴楚洵眼中,却分外生动。

    吴楚洵乌黑的眸子中闪过一丝无辜:“庭弟,咱们见面你都没和我好好说过话呢!”

    语气中带着几分撒娇和抱怨。

    陆晋庭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弄得一愣。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吴楚洵已经趁机溜了进去。

    陆晋庭下意识地想要去抓人,两人眨眼间便交手过了几招。

    陆晋庭怕惊动其他人,只得停手让吴楚洵进去。

    吴楚洵朝他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仿佛已经得胜一般。

    想要追到美人,脸皮自然不能薄。

    陆晋庭撇撇嘴,转身刚关上门,吴楚洵的身体便又贴了过来。

    正要抬手揍人,吴楚洵已经轻轻低下身,在他耳边道:“庭弟,你瘦了,我好想你。”

    只这一句,便瞬间击溃了陆晋庭的防线。

    他仍由吴楚洵紧紧地抱住他,像是呵护着世间的珍宝。

    陆晋庭鼻子发酸。

    他是宁南侯的儿子,是弟弟们敬爱的兄长,是陆家军的前锋官,是战场上无敌的小将。

    陆家的男儿只流血,不流泪。

    自父亲死后,他便再没有流过一滴泪。

    但此刻,在吴楚洵的怀抱中,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和安慰。

    一夕之间从高处跌入深谷的感受是那样的痛。

    他想向这世间怒吼,向上天讨要一个公道。

    可苍天无语,人间无道。

    赤胆忠心换来的只是满门抄家流放。

    人前他要坚强,人后,谁又清楚,他也还只是一个没有加冠的少年郎呢!

    吴楚洵是吴相的嫡子,本不需要跋山涉水来这莽荒之地。

    此行为了谁,两人心中都一清二楚。

    陆晋庭终于正视了自己的心。

    这颗心在黑夜里尽情焚烧,成为星空中最亮的那颗星子。

    无需吴楚洵抬头,它永远都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