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堂内,学子们突然炸开了锅。
这纨绔,居然真能提出如此有洞察力的问题。
天理何在!
学子们脸上的表情真是一言难尽。
只有吴观侧着身,高兴地对旁边人说:“看,我哥厉害吧!”
那人细品着吴楚洵的问题,只是呆呆地点头附和。
众人回神,也在自问。
是啊,道理都懂,但怎么才能真正用起来呢?
他们眼前确有一片迷障,不少人不禁抬起头,看着讲台上的温文尔雅的苏院长,眼中充满期待。
苏琦端坐在一张圈椅上,不动声色。
“这是个非常好的问题。”
他沉思片刻,缓缓开口。
“知行合一,非一日之功。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首先,我们需问心,守正清明。只有真正明了内心所求,才能保持清明,不被外界所惑。”
他目光扫过台下的学子们,把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
稍作停顿,才继续发言,声音依然温和而有力。
“诚然,最重要的是内修,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唯有汲取新知,才能做到真正强大。”
这番话如同一盏明灯在学子们心中点亮,犹如拨云见日,撕开了他们眼前的那一片雾障。
不少学生忍不住大呼出声。
有人当场站起身来,对着苏院深深作揖。
吴楚洵忍不住扯了扯嘴角,这苏琦就说了几句话而已,至于吗?
他哪里知道,大启建国前,数十年的战乱,使得无数名家典籍化为灰烬。
世家弟子尚且可以凭家族藏书拓宽眼界,但国子监那些凭科举考出来的庶族子弟,虽然熟读了科举类的书,却鲜有机会生出思想,得到真正大师的指点。
苏琦的这几句话,看似简单,却蕴含着他数十年的人生阅历与智慧。
这才是引起学子们震撼的关键所在。
台上的学官赶紧安抚着大家的情绪。
苏院长的话明显还没说完,只这几句就已经让人动容,不知接下来,苏院长还会再如何阐述。
学子们满怀激动,只恨手中之笔太慢,记不清大师的每一个字。
苏琦至始至终都保持着平静的面容,台下学子们的激动也没有引起他更多的情绪。
“千里之行,始于当下,诸君当知‘如好好色,好恶恶臭’……”
傍晚时分,凉风吹进讲堂,带走了白日的炎热。
吴楚洵置身于这群人中,亲眼所见周围人眼中流露出的崇拜和信仰。
苏琦啊,苏希文!
他口中默念着这个名字,目光温柔又缠绵。
天色渐晚。
苏琦婉拒了祭酒大人的请邀请,出了国子监大门,上了停在门外的马车。
他弯下身掀起布帘,身形忽然一顿。
“吴大公子?”
“嗨!”
吴楚洵悠闲地躺在车榻上,一脸乖巧,“苏世兄,不介意送我一程吧?”
苏琦一挑眉梢,坐了进去,并不接话。
吴楚洵摸摸鼻子:“可是唐突了世兄?”
苏琦扭头:“不知吴大公子找苏某何事?
吴楚洵迎着他的目光,直勾勾盯着那薄唇,“千里之行,始于当下,是苏世兄让我来找你的啊,不是吗?”
车厢里,两人默默对视,一时间都未开口。
半晌,苏琦眸光微闪,嗓音里隐有笑意。
“吴大公子如此聪慧,吴相真是好福气。”
“哪里哪里,苏世兄过奖了,今日听君一席话,真是胜读十年书。”
两人一番商业互捧后,苏琦突然收敛了笑容,眼神变得犀利起来。
“吴公子,我也不和你绕弯子,苏某此次,确是有求于吴公子。”
“哦?愿闻其详。”
车轱辘碾压碎石的声音从车底冒出来。
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吴楚洵一个不稳,顺势滑向了苏琦所在的方向,身体半靠在苏琦身上。
慌乱间,吴楚洵的左手貌似无意识地紧握住那只温热的手,半晌也未松开。
指尖似不经意地动了动,轻轻划过这双手的掌心,带来微妙的触感。
等车平稳后,吴楚洵才慢悠悠地直起身子。
苏琦似笑非笑,那双被岁月雕琢的眼睛,冷清地盯着两人还交握在一起的手。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这一紧张,就忘记松了。”
吴楚洵对着苏琦颇为腼腆的一笑,这才不舍地松开了手。
马车继续前行。
苏琦沉默片刻,淡淡道:“我有一族弟,有意涉足食盐买卖,听闻吴公子有长引的门路,特托我前来相请,不知吴公子可否赏脸?”
他那张清高的脸上,白日还口吐圣人言,如今开口却是凡间事,倒也一点也不违和。
吴楚洵愣了愣,没料到,苏琦找他是为这事。
他眨着眼,眸子里一片赤忱:“苏兄气,苏兄风采照人,上次一见,我早已将苏兄视为知己,你族弟的事,自然也就是我的事。”
苏琦心里就有点微妙了,这小子的脸皮还真是比城墙还厚。
他面上淡淡一笑,双手示礼表示感谢:“那就多谢吴公子。”
“好说好说,”吴楚洵趁机提出:“既如此,以后我就称苏兄为希文兄,希文兄也可叫我楚洵兄,或洵弟,都行。”
苏琦眼神暗了暗,慢慢道:“我那族弟已在鹤鸣楼设宴,还请洵弟不要推辞。”
“鹤鸣楼?”
吴楚洵眉梢一挑,若是他没记错,这鹤鸣楼还是先皇在世时,由官方开设的——
妓院吧?
他难以想象,苏希文这样的端方持重的君子,会去那种地方。
有点意思!
马车在西城的潇湘河畔停下。
月色朦胧。
无数大大小小的河船浮在河中间,两岸霓虹比满天星斗更加璀璨夺目。
吴楚洵侧头,凝视着身边这长身玉立之人。
只觉月光下的苏琦宛如仙人,气质高洁不凡,似藏于月色与雪色之间,日月与星辉之中。
鹤鸣楼门口,一众红袖招展。
即便是原身和那些狐朋狗友,也从不敢轻易踏足此地。
至多,也就是去民间开设的青楼潇洒潇洒。
纨绔的世界也有边界。
“请!”
苏琦好似没看出他眼中的尴尬,自然地引他上楼。
吴楚洵猛地回神,背着手,径直跟了上去。
去就去,有苏希文这样的名士带路,WHO怕WHO?
上楼前,吴楚洵吩咐子安留在车厢里。
子安虎着个圆脸,坚定地摇摇头,誓要坚定不移跟随自家少爷的步伐。
吴楚洵直接说:“明天中午加鸡腿。”
一听这话,小家伙的刚迈出去的脚,立马收了回去,并飞快伸出两根手指头。
“两只!”
“成交!”
前面听见两人对话的苏琦:“……”
不愧是什么样主人,带出什么样的仆人。
鹤鸣楼装潢颇为雅致,一楼大厅不似其他酒楼热闹非凡,反而四面阵列着高大墙壁,列着名家字画。
两人上了二楼,才隐约有丝竹之声入耳。
每间房门紧闭,有的房间外,甚至有穿着军服的人把守。
吴楚洵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心里涌起各种念头。
苏琦的族弟早已在包厢等候。
见两人进门,连忙起身相迎,脸上露出热情的笑容。
他与苏琦对视一眼后,很快又将目光转向吴楚洵,拱手见礼道:“见过吴公子,苏向,苏承志有礼了。”
吴楚洵打量着这位文士模样的苏向。
此人与苏琦长得并不相似,身形略微消瘦,嘴角蓄了一小撮胡须,年纪看上去倒是比做哥哥的苏希文大上几岁。
不过,苏向,苏承志?
这个名字,好耳熟。
吴楚洵仔细回想了一下,忽然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