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的第一缕光线透过窗棂跳进房间,生理闹钟准时把吴楚洵唤醒。
房间里似乎还余下淡淡的酒香,身边只剩下微凉的被子。
他迈出房门,小石头正从厨房里出来,小脸红彤彤的,双手各端一个碗。
武士达跟在小石头身后,见到吴楚洵,连忙招呼。
“公子!”
吴楚洵点点头。
“吴公子你醒啦,我刚下了面,趁热吃。”小石头很是热情周到。
多亏吴公子昨晚在张叔家住下,才让张叔没有当场把他赶回安济坊。
能拖一天是一天。
“你张叔呢?”
吴楚洵只披了一件里衣,简单洗漱,坐在桌边。
小石头把碗放在桌上,应道:“他去千鹤堂抓药了,让我们不要吵你。”
江太医不是已经治好张秀义了吗?
吴楚洵心念一动,顾不上吃饭,提起一件外袍边走边穿,眨眼间,已走出小院。
张秀义正好推开了大门,两人目光正正对上。
这是两人清醒后的首次见面。
吴楚洵脑海中还存着昨晚两人的缠绵的的画面,眼中满是温柔,话语中带着亲昵:“可是有哪不舒服?小石头说你去药堂?”
张秀义脸色有些苍白,垂着眼睛不说话,态度不冷不热,让吴楚洵心里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几声鸟鸣回荡在猫儿胡同四周,吴楚洵试探着伸出手,张秀义侧过身,自己走进小院。
吴楚洵眸色微沉,陡然收起了笑意,他跨出一步,抓住张秀义的左手肘:“为何不回我?”
张秀义神色恹恹,淡淡道:“后面不舒服,买了消肿止痛药。”
没想到是买这个,吴楚洵神色一僵,他自认已经很小心了。
莫非是他穿越过来,技术退步了?
张秀义木着脸甩开手,飘飘然进了内室,声音从内屋传来:“我要休息,你们勿来打扰。”
日头高照,天气逐渐升温。
吴楚洵喝了一碗冰镇绿豆粥,舒服地眯了眯眼。
小石头和武士正襟危坐,等着吴楚洵的问话。
“挨个说吧,都查到些什么?”
吴楚洵问的,是上次派两人去查吴相给的名册上的人,两父子私下特意提及的事,必定不同寻常。
武士达瞥了一眼小石头,见他微不可察地朝他眨眨眼。
这是鼓励他在公子面前好好表现。
“公子,”武士达顿了顿,开口道:“名册上共三十二家人,分布在潭、随、经三州,每家都只有女人,无一男丁。我们按地址,每家都是夜间去送上端阳节的年礼,没有一家惊讶,全都收了。”
房间里没有人开口。
吴楚洵眼底晦暗不明,纤细的中指尖有节奏地敲着桌面。
“继续。”
“是,我们私下打听,这些人家都是十多年前迁来的,对外宣称家里男人都被征了兵,死了。日常靠做些针线活度日。”
吴楚洵点点头。
十多年前,吴相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太常寺卿,这么多年,为何会关照这些妇人?
难道这些家中的男人都与吴相有牵连?
武士达惴惴不安说完这话,似有了些顾忌,挠了挠自己的头,不再开口。
这憨货!
小石头人小鬼大,无奈地叹口气。
他明明之前教了他该怎么说的!
吴楚洵懒洋洋地靠在桌边,眼神的清明似晨曦中的微露透亮,比小石头初识他时,身上还多了一些清明矜傲。
虽然私下里会显露出痞邪的性子,但小石头知道,这是一个值得信任的公子。
小石头略略思索,站起身,大咧咧地补充道:“我和武哥之所以耽误了不少行程,是因为我们结合名册的人名,使钱查了当地十年前的落户县籍,又在京城多方打听,心里有些揣测,只是此事涉及吴相,故而我们不敢妄言。”
他话说得小心翼翼,但神色可没有丝毫担忧之色。
吴楚洵微微勾了勾嘴角,再次为这小石头的机灵感叹。
武士达才投在他名下,并不像子安那些是多年主仆,自然想知道,在吴楚洵眼前,应该如何行事,哪些该做,该说,该管,不能僭越。
这小石头此举也是在试探,他们主动查的关于吴相的事,吴楚洵表现出来的态度。
对于想躺平一切的吴楚洵而言,有这样周全的下属,他偷笑都来不及,怎么会怪罪。
吴楚洵含笑打量着两人,颔首表示对两人行为的肯定。
“无妨,你们做得很好,”吴楚洵道:“以后你们也无需顾忌任何人,放心大胆的去做。”
他这话音一落,明显便感到眼前两人整个身子都放松下来。
小石头朝武士达挑挑眉,幽黑的瞳孔里写满了得意。
他早说过,他们多探听这些事,公子只会欢喜,怎么会怪罪呢?
主仆两方有了默契,气氛瞬间活络起来,自然谈得更深入。
武士达语气中没有了方才的拘谨,直言不讳开始详细禀报他们此行探查的结果。
此事要追溯到十五年前的一桩旧案。
前国舅李其家族,仗着皇室的宠爱横行霸道,对百姓横征暴敛,无恶不作,百姓怨声载道。
当时朝廷三十几位清流大臣联名上书皇帝,痛陈李其之恶行,请求皇帝严惩不贷。
然而,李国舅当年权势滔天,朝中不乏其党羽,奏折还未呈到皇帝面前,便已被人拦截下来。
最后,反而是这些清流文臣被罗织罪名,被皇帝下旨贬官流放。
当年,吴相虽只是一介小官,也参与了上书,被牵连其中,幸得他的老师,当朝太傅时大人的力保,才侥幸逃过一劫。
时光荏苒,多年后,李国舅家族早已在六王之乱时被彻底清洗,反倒是吴相升至了丞相之位。
吴相曾多次上书,力图为那些冤死的文臣们讨回公道。
然而,那位向来对吴相言听计从的皇帝,却在此事上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固执。
他以维护先皇声誉为由,坚决拒绝翻案。
小石头和武士达讲得口干舌燥,茶壶中的水早被两人全灌进肚。
吴楚洵静静地听完,手指不时轻敲桌面。
“原来如此,所以你们认为,那三十多家的成年男人都在流放途中被李国舅的人处置了?”
“是的,我们打听过,李国舅是睚眦必报的性子,这杀男丁很像是他的手笔。”
小石头舔舔嘴唇说:“至于那些女眷,为何为落户到这三州,时间太久,经手人已不可查,但这些年,都有江家的管事上门救济各家,相信应是相爷的安排。”
吴楚洵一时思绪万千。
原来便宜爹年轻时也是一个热血青年啊。
真是世事难料,人心易变。
只是不知,那屠龙的青年是终究成了恶龙,还是以恶龙之姿,藏剑于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