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安宫。
“东风!”
“南风!”
“胡啦!”
噼噼啪啪,一阵阵声音传来,大唐太上皇李渊摸着手中的牌,嘿嘿一笑。
“好牌,好牌,哈哈哈!”
他哗的一下推倒面前的玉质麻将牌,得意道,
“来来来,掏钱掏钱!”
在李渊的面前,是几个同样年长的老头,一个个皆是锦帽貂裘,华贵不凡。
“太上皇哇,您这牌运也太好了。”
骊山县公李浮苦笑道,
“咱们老兄弟,不是您的对手啊……”
“这几圈下来,筹码全都被您吃去了。”
对面的华阳县公李坎亦是连连摆手道:
“不玩了,不玩了!”
“再这样下去,我那点俸禄都赔进去了!太上皇您又不是不知道,咱现在就是个公爵,没多少家底了。”
“您高抬贵手,高抬贵手哈……”
一时间,两人皆是要起身离席。
此二人,都曾是郡王,一个骊山郡王,一个华阳郡王,当初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但在李世民的一张圣旨下,宗室王爷除了拥有军功的李神通、李孝恭等爵位不变外,其余人全都狂降多级,当上了公爵、侯爵。
这俩,还算好运的。
宗室之中,被贬到姥姥家的,都多得是!
“诶诶,别走,别走啊!”
李渊这会儿正在兴头上,哪里肯放两人走。
他忙招手道:
“过过瘾嘛,过过瘾而已,你们的筹码,拿回去一半,拿回去。”
“咱们接着来!这风水轮流转,总有你们胡牌的时候嘛!”
“来,来……”
两个公爷相视一眼,皆是有些无语。
这太上皇真是要娱乐至死了,这一圈麻将,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喔!
“来人,洗牌洗牌!”
李渊搓着手,嘿笑道,
“你们放心,朕不是黑心的人,不会让你们输个底儿掉的。”
“前两日二郎还给朕送来了一些好东西,朕待会儿也送你们一些,享受享受贡品。”
“来来,摸牌!”
听到有赏赐,三个宗室公爷这才打起了精神,扯起了牌。
啪啪!
麻将敲击声连绵不绝,听在李渊的耳朵里,简直是这世界上最美妙的音乐。
“太上皇,太上皇。”
一个太监跑了进来,朝着李渊禀报道,
“裴阁老求见,外头还跟着一大群大臣,都想见您。”
“三条!”李渊拍下一块麻将牌,挥手道,“不见不见!什么裴阁老八阁老的,没看朕这会儿正忙着呢?有事儿找别人去!别来朕这找不痛快!”
太监面露难色,唯唯称是。
大安宫外。
裴寂伸着脖子望眼欲穿,却见不到宫里半点动静。
他的身后,众武德旧臣亦是一脸的殷切。
太上皇,是他们的期望,是唯一的靠山!
然而,他们千等万等,等来的却是传话太监的摇头叹息。
“裴阁老,诸位大官人,陛下说他现在正忙,谁都不想见。”
他轻叹道,
“你们还是……回去吧。”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怎么会?太上皇连见一面都不肯吗?!”
“是啊,纵然不想见我们这些微末小吏,可裴阁老都来求见了,他就不能赏个脸吗?”
“太上皇啊,您老人家就这么狠心吗……”
“……”
几个大臣神情黯然,露出不甘之色。
而心情最为复杂的,无疑是为首的裴寂。
“不可能的,他不可能连我都不见啊……”
“公公,太上皇他真的不遇见我?”
他上前两步,急道,
“他老人家现在在做什么?你是怎么通报的?”
“奴婢就说裴阁老求见……”传话太监应道。
“你再帮我去问一次!”
裴寂声音抬高了八度,斩钉截铁的道,
“你就说裴寂,裴寂求见!”
“他若不见我这个侍奉了他十几年的臣子,我……我便跪在这儿,跪到他见我为止!”
说罢,他竟是双膝一弯,直直跪倒下来。
“哎哟,裴阁老使不得使不得……”
传话太监忙将他扶起,连道,
“奴婢再去帮您说说,您稍等,稍等。”
将裴寂扶正,他便再度跑进了大安宫内。
“太上皇啊……”裴寂望着太监的背影,失神喃喃道,“难道您,真的就不念咱们的旧情了吗?”
……
殿内。
“三筒。”
李渊扔下一张牌,皱眉道,
“这风水好像还真轮流转了哈,这把牌怎么这么臭啊。”
与他皱眉不同,骊山公李浮却是眉头舒展。
“是啊,哈哈……”
他应道,
“杠!”
这一声,喊得李渊眉头更皱了,轻抚着手里的牌,动起了心思。
“太上皇。”
传话太监再度走了进来,恭声道,
“裴寂相公还在外面站着求见,他说若是您不见他,他便一直跪在外面。”
李渊手指一顿。
“嗯?”
他抬头道,
“裴寂?他来做什么?”
传话太监;“……”
得,刚才这老皇上还真没把话听进去啊!
“奴婢不知,但裴寂相公与一众大臣都在外等候。”
他应道,
“或许是有要事。”
李渊闻言,挪了挪屁股,调整了一个相对舒服的坐姿。
“哦……”
他挥手道,
“那叫他进来吧。”
“是。”传话太监松了一口气,转身而去。
“二条。”
“五筒。”
“碰!”
说话间,一桌人又打了一圈。
直到一阵脚步声传来。
“老臣裴寂,参见太上皇陛下。”
裴寂走到李渊的侧后方,恭恭敬敬的行礼作揖道,
“太上皇圣躬可安?”
“九万。”李渊头也不回,打下一张牌,随口应道,“朕躬尚安,裴寂啊,你今儿怎么想起到朕这儿来了?”
裴寂脸色一苦,神情中的委屈都快溢出来了。
虽然李渊这会儿看不到。
“太上皇啊……您可要为老臣做主哇!”
他跟个老太婆似的,带着不尽的怨气碎碎念道,
“昨儿政事堂议政,老臣不过是要坐把交椅,那尉迟恭竟当堂欺辱老臣,极尽侮辱之能!说老臣不配落座,陛下却还拉偏架,完全向着那尉迟恭!呜呜……”
“还有啊,陛下要改律!您知道的,那武德律是老臣主持制定的,好好运转了这么多年,都没什么过错,他却突然对武德律大加贬损,说什么太过繁复,太过严苛,不适于当朝,还说贞观要有贞观自己的东西,这分明是要把老臣的功绩都抹去啊!”
“太上皇啊!您……您可要帮老臣说句话啊……”
裴寂一边说着,一边眼泪不争气的往下流。
他觉得自己真是委屈坏了!
然而,李渊却依旧是面无表情。
啪嗒,啪嗒。
“九筒。”
他扔下麻将牌,嘀咕道,
“这牌怕是真要输……”
“裴寂啊,就这些啊?还有吗?”
裴寂一愣。
这些……难怪还不够引起重视吗?
“有,有,还有……”
虽然不知道李渊这话是什么意思,裴寂还是跟倒豆子似的发苦水道,
“陛下还要考核官员,把天下所有的官员都召到长安来考核,也包括在京的官员。”
“这回,分明是要把武德的老臣们都赶尽杀绝啊!”
“太上皇啊!那些老臣们,很多都是您一手提拔上来的,为大唐兢兢业业这么多年,可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被淘汰,这会寒了大家的心的!”
这边声泪俱下,那边麻将的声音依旧不断。
“六条。”
“诶,终于轮到朕碰了,来走一个!”
李渊掰着手中的麻将牌,笑着将三张牌堆在了角落,而后方才瞥了裴寂一眼,随口道,
“裴寂啊,话别说的那么难听嘛。”
“什么赶尽杀绝,官员考核本就是应该的,优胜劣汰也是朝廷的规则,皇帝要裁撤一批不中用的大臣,那也是应该的。”
“只要有真才实干的,就不怕被裁撤,你说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裴寂脸色为之一僵。
“是……可是……”
他应了一声,还欲辩驳,却被华阳公李坎摆了摆手阻了下来。
“裴寂啊,你还是省省吧,这事儿,你来找太上皇也没用啊。”
李坎撇嘴道,
“想当初,咱们这些宗室王爷,总比你们几个武德老臣分量重吧?可后来呢?”
“陛下一道圣旨下来,全都撸成了县公、侯爷,我们还不是一点脾气都没有?”
“你们可以挣扎一下,但是听老兄我一句劝,挣扎也没用,天大地大,皇帝最大,你挡不住他的脚步,安生些吧,懂不懂啊?”
“四筒!”
啪,一块麻将牌扔下,李渊正欲摸牌,却见李浮眉飞色舞的道:
“哈哈,胡了,我胡啦!”
“娘的,打了一天了,总算是见了开门红了!”
“算番算番!”
李渊翻了个白眼。
“就那么几片,算个屁的番!”
他不爽道,
“狗屎运,来啊,洗牌,倒茶!”
一旁侍立的奴婢赶忙上前洗牌,为几个老东西倒茶续杯。
“呼——啧啧。”
李浮嘬了两口茶,朝着裴寂笑劝道,
“裴寂啊,不是老哥我说你,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争什么争呢?”
“识趣点,该退让就退让,该告老就告老,跟咱们似的打打牌,消遣消遣多好?也好保住最后的体面不是。”
“你这东求西告的,到头来脸上无光的,还不是你自己嘛。”
“来来,要不你也下来打两圈?这麻将子虽小,其中却有无穷的乐趣,让太上皇教教你,包教包会啊!”
裴寂:“@#¥%……#!!!”
“我这一把老骨头,是该退了,可我……”
他神色黯淡,却又咬牙道,
“可我不甘心呐!”
“太上皇,您是开国皇帝!武德朝,您的武德朝啊!您虽然退了,但咱们这群武德老臣都还在奋战啊!不曾退却啊!”
“可现在……武德朝,真的要逝去了,难道您……您就?”
哗啦啦,哗啦啦。
李渊缓缓码着牌,摆手轻声道:
“武德朝?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
“太遥远了,朕都不记得了,现在这样挺好的,朕挺满意的。”
“你去吧,去吧……噢。”
裴寂僵在原地,呆若木鸡。
武德朝……
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
短短一句话,却让他的心,如坠冰窖。
“裴阁老,请用茶。”
一个奴婢上前,为裴寂递上一杯热茶。
“不必了,不必了……”
裴寂双目空洞,摆了摆手,喃喃道,
“老臣……老臣知道了。”
“打扰太上皇了,老臣告退,告退……”
说罢,他缓缓转身,驻足了几个呼吸后,低头离去。
牌桌之上,李渊神色如常,眼底里纵然闪过一丝不忿,却也很快消失,再度沉浸在了牌局之中。
“东风。”
“南风。”
“又胡啦!”
……
大安宫外。
众大臣翘首以盼,却盼来了一个耷拉着脑袋的裴寂。
“裴阁老,太上皇怎么说?”
“裴老相国,太上皇有没有表态?他一定是站在咱们这些武德老臣这边的吧?”
“裴阁老……”
他们围了上去,问东问西。
但裴寂却不耐的挥了挥手。
“散了,都散了吧!”
他烦躁道,
“武德朝,已经完了!早就完了!”
“现在是贞观朝,贞观朝啊!唉!”
说罢,裴寂拂袖离去,只剩下众臣们满脸的愕然。
……
上书房。
“陛下。”
近侍送上银耳莲子羹,恭声道,
“这是皇后娘娘亲自烹调的,嘱咐奴婢送来。”
李世民放下奏折,接过喝了一口。
“嗯,有长进。”
他面不改色的道,
“跟她再说说,以后糖再放少一些,朕最近口淡。”
“是。”近侍应了一声,道,“陛下,裴阁老带着一众大臣去了大安宫。”
李世民眉头一挑,放下了手中甜点。
“哦?”
他道,
“然后呢?”
“太上皇只是短暂的见了裴阁老一面,其余大臣均未得见。”近侍回应道,“听大安宫的侍卫说,裴阁老似乎很是失意,其余大臣最后也作鸟兽散了。”
李世民闻言,不禁嗤笑了一声。
“朕知道了。”
他摆手道,
“你退下吧。”
“是。”近侍乖乖退下。
房门吱呀一声关上,李世民的目光也慢慢变得深邃。
“裴寂啊裴寂……你最好安分点,不要做挡车的螳臂,不然……”
他捻着手中的笔,轻声道,
“刘文静的死,朕还记着,记得牢牢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