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见哂笑着步入堂内。此时的崔柏远刚刚结束上一轮的拼死挣扎,血流遍地,几名医士也是略显狼狈地或坐或站在各处。
崔柏远此时也已不见方才的狂悖神色,确如陆见所说,他感到身体正一点点地变冷。头也逐渐眩晕起来,显然便是失血过多的前兆。
只是他实在想不到,偌大一个济世堂,连同掌柜孙正阳在内,六七个医士竟然如此不济。折腾半天,非但止不了血,反倒还喷得满地都是。医士们眼中只念着止血,完全不顾崔柏远个人的感受。
就在这样的反复折腾之下,崔柏远只觉得越来越虚弱。意识也在渐渐走向模糊。即使被孙正阳等人折腾得让他十分想骂人,也完全没有气力发作。
此时,看到孙正阳等人一筹莫展的模样,与再度进来的陆见,崔柏远心下明白了些许。而愈见虚弱的体态,也在逼迫着他的思想向着理智倾斜。他心知,自己能否成功止血活命,可能还真要指望这个陆见了。
而进入医室内的陆见,却并未急着对崔柏远展开施救。崔柏远已经觉得自己的头脑开始困顿,四肢百骸,也逐渐不听使唤。
“陆医监,还望从速施救!”孙正阳也看出来崔柏远快要不行了,此时也顾不得先前那诸多恩恩怨怨,用近乎恳求的语气向陆见说着。
陆见笑了笑,走到了崔柏远身前。
“崔小郎君,你可知,我等这一刻,等了多久吗?”陆见看似语气平和,但却隐隐透出一股森然之气。
“想救便救,废……废什么话。”崔柏远舌头已经开始打结。但平日里高高在上惯了,便是在这种关头,也决计不肯说一句软话。
“两年前,你不过受了些许擦伤,便逼我丢下旁人去救你,那时盈儿便如同你现在这样,失血过多,却连话都说不完整。”
陆见一提起盈儿的旧事,便不由得牙关紧咬,愤恨之情皆是写在脸上。
“我没想让你死,起码现在没想。却不想天赐良机,让你也体验一下,盈儿死前的那种痛苦,和绝望。”
听着陆见的话,崔柏远脸部肌肉抽抽着,却已无力再做出任何动作。
“或许你求我一下,我会出手,让你活下去。毕竟像你这等恶人,两眼一闭的死法着实太过便宜你了。”
陆见咬着牙说完这番话,便双目直视崔柏远。可令他有些意外的是,崔柏远却并未体现出任何软弱或是恐惧,只是强撑起精神,也用充满怨怼的眼神回望着他。
“啊呀,陆医监,可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孙正阳听着两人对话,已察觉不妙,当看到两人开始大眼瞪小眼,而陆见却没有任何要出手施救的意思时,他终于忍不住了。
不管怎么说,崔柏远如今是在自家医馆中,倘若死在此处,不论谁的缘由,他是万难逃脱干系。
可陆见却对此充耳不闻,他早知孙正阳是冯既白的一条走狗,之所以把崔柏远弄到这里来,也有点隔山打牛的心思。但陆见不知的是,在他筹谋并实施这一切的过程中,老墙头草冯既白也已改换门庭,同崔柏远以及背后的秦六娘达成了初步的同盟。
二人僵持了大约半柱香的光景,崔柏远终于是支持不住,一头栽倒了下去。自始至终没有向陆见说过一句软话。
陆见不由得对崔柏远生出几分钦佩之意了,虽然这个人是个混球王八蛋,他没有一刻不想让崔柏远受尽折磨,在痛苦绝望中死去,可他宁肯失血过多晕厥,也绝不开口求饶,倒颇有几分骨气。
一旁孙正阳见到这情况,着急万分,他上前拽住陆见的衣角,语气已近乎哀求。
“陆医监,若崔小郎君在此有个好歹,你我怕都是难逃厄运!孙某求求陆医监,快行施救。我一家老小十几口的命,如今可都在陆医监一念之下啊……”
“无妨。”陆见表现却十分淡定,他拉起眼瞅着就要下跪的孙正阳,不紧不慢地说道:“我这就施救,崔小郎君体格健朗,定然无碍。”
言罢,陆见将崔柏远放平,从随身的医箱中取出银针、缝线、伤药、绷带等物,开始穿针引线,又用银针灸中崔柏远的气海、天柱、曲池等穴位,而后穿针引线,开始为崔柏远的伤处缝合。
然而陆见刚缝不过七八针的模样,医室的大门便突然打开,冯既白引着秦六娘出现在门口。秦六娘看着满地的血迹,不由得一晃身形,差点没晕倒在当场。
一旁的侍女赶紧扶住秦六娘,然而秦六娘则不管不顾地奔上前去,看着昏厥过去的崔柏远,难抑地哭喊出声。
“儿郎啊!”这位崔府阖府上下都既敬且畏的侧房,也许只有在此时,才能迸发出如此真切的情感流露。但见昏迷的崔柏远毫无反应,秦六娘更见伤心。
而另一旁的冯既白,此时的面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他揪住一旁的孙正阳,咬牙切齿地低声责问。
“怎么是陆见?”
孙正阳哭丧着脸:“我等想尽办法,也未能为崔小郎君止血,只能请陆医监出手……”
“废物……”冯既白仍是咬牙切齿地低声叱骂了一句,随即便转向陆见。
“陆见!你立即停手,否则,便让张大成将你抓走!”冯既白厉声喝道。
而正在缝合伤口的陆见,却充耳不闻,令冯既白更现恼怒。
秦六娘捏着帕子,侧身擦了擦眼泪,而后立于一旁一脸狐疑地看着陆见。虽然她并未理会冯既白的斥责,但自己儿子和陆见之间的嫌隙,她即便没有亲眼所见,也总听人说起过。
虽然她本人对陆见谈不上有什么好恶。但在崔柏远的事上,她不敢冒一丝一毫的风险。
秦六娘向外招了招手,随即,几名家丁便带着若干病坊的医士,走进了济世堂的医室。秦六娘上前,对陆见道了个万福,随即气气地对陆见言道:“陆医监,奴家已延请医士为犬子医治,先前有劳陆医监,医监救治犬子之恩,六娘永志不忘……”
陆见有些无奈地停下手,随即指了指已经缝合了一半的伤口,对秦六娘道:“令郎所受刀伤,出血已逾升,陆某如今已缝合一半,六娘莫不是要某当场拆线,再让病坊的医士们来施治?”
任谁都知道,临救治时更换医士,就如同临阵换将一般,绝对是大忌之事,这也令精明能干的秦六娘一时犯了难。医室瞬间陷入落针可闻的境地。
恰在此时,一人一边摇着折扇,一边旁若无人地行入济世堂,正在医室之中的众人一见此人来到,便登时倒吸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