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城,城如其名。如同京城的倒影,安然存在于玄门之外某个不为人知的空间。

    天空垂着一条条巨根,令人惊异的是,那些如怪手一般的根系,又生出新的枝叶,开出层层叠叠的花朵。

    城市、房屋、街景,都是那样熟悉又陌生。

    在这里,没有灯火辉煌,没有十里红妆,更没有人声鼎沸。

    只有严严实实门窗后,一双双警惕的眼睛。

    显然,陆景和闻茵并不属于这里。

    “别看。”陆景轻声提醒闻茵。

    不要去打探门窗后那一双双闪着冷光的眼睛。

    “小时候,爹娘没教你么?若是看见鬼,也要假装看不见,否则他们会跟上来。”

    “嗯。”闻茵乖乖收回好奇的目光,看了看前方不远不近飞着的萤火虫,她担心还没找到皇叔,那萤火就要熄灭了。

    “就算找到皇叔,他真能力挽狂澜吗?”

    “……”陆景沉默,“我也不知道。”

    不知走了多久,萤火虫飞入一户农庄。

    庄外种着一大片桃花,莹莹亮的粉色,如灯市一般,将不远处的一座小茅草屋映得如梦如幻。

    二人走过去叩了叩柴门,还未通报姓名,里面传来老者不悦的回答。

    “快走!你们那些腌臜事,我才不管!”

    闻茵和陆景二人相视一眼。

    怎么办?闻茵用口型问。

    陆景指了指身后的桃花林:“老人家就像小孩子,一会儿一个心情。我们去那边坐着等等,他什么时候心情好了,自然会出来相见的。”

    “我才不是小孩子!”门后老者负气道。

    二人相视一笑。

    桃花林中有破瓦罐,洗干净勉强可用。闻茵从随身香囊之中挑出一些沉香,用来煮沉香水。

    陆景不知从哪儿抓来一只活鸡,一眨眼的功夫,就变成了窑鸡。

    茶香肉香四溢,闻茵这才发现自己饿了大半天,直勾勾盯着窑鸡,不觉何时身边多了一个人。

    “可以吃了吗?”

    鹤发童颜的老者蹲在闻茵身旁,两眼一瞬不瞬盯着陆景手里的窑鸡。

    吓了闻茵一跳。

    这人还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陆景将两个鸡腿扯下来,一个给老者,一个给闻茵,然后自顾自地说起话来。

    他讲了一个故事,据说是从桥下讲话本的人那里听来的。

    话说,某朝有一户人家,世代豢养猫鬼。

    这户人家生了一对兄妹,长兄自幼聪慧,早早考取功名;妹妹姿容秀丽,倾国倾城。

    长兄登科之后入朝为官,深得皇帝赏识。

    为了攀龙,哥哥将妹妹引荐入宫,很快的,妹妹凭借美貌赢得圣眷。

    一家人权倾朝野。

    但即便如此,为兄的仍然不满足。

    世人不知道,早在蛰伏时,这对兄妹之间就存在着畸形的感情。即便妹妹入了宫,兄长也时常借着宫中行走的便利去找她私会。

    不久,妹妹怀孕了,被擢升为贵妃。

    妹妹深怕事情败露,终日惶惶不安。

    因为她知道,老皇帝常年服用丹药,实际上已经不可能再有孩子,只是老皇帝本人不肯信罢了。

    兄长得知后,不断安慰妹妹,说自己一定会周全此事。

    十月怀胎,贵妃生下了一双儿女。

    在满月宴上,被猫鬼附身的乳母当众摔死了其中的女婴。

    贵妃悲痛欲绝,老皇帝为了安慰她,将剩下的男婴立为太子。

    可是这并没有减轻贵妃的悲伤,因为她知道,亲手杀死女儿的,恰恰是孩子的生父、自己的兄长。

    后来,贵妃寻了一个借口出宫,在一个废园的素馨花树下悬梁自尽。

    在她死后,兄长仍对她念念不忘。

    偶然的机会,他从幕僚那里听说,有一种巫术能让普通的花树养成花精。

    若将死去女子的身体发肤埋在花树下,养出的花精就和死去之人一模一样。

    只是,这种巫术,需要寻找大量的天香少女来为花树筑花基。

    此时的兄长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了复活妹妹,让自己重温鸳梦,他吩咐手下四处搜寻天香少女。

    他的手下不甘心只为人作嫁,竟然又想了一门生意,在城外开了一座道观,以赏花会为名,售卖养成的花精。

    为了敛财,这名手下竟然连同袍之谊也不顾,将同僚的女儿掳过来筑花基。

    因为他知道,那名同僚自己手上也沾满了鲜血,即使明知道自己的女儿被害,也不敢声张。

    整个王朝危在旦夕,民不聊生,而老皇帝还沉迷于长生术,甚至想出了吃子孙寿的法子,把唯一的亲生儿子送进他猎杀的园囿。

    而那位冒名的太子只亲爱舅舅,或许他已经知道,谁才是他的亲生父亲。

    ……

    老者边听故事,边大口吃鸡。

    吃完了,将鸡架子摔在地上,一抹嘴,大踏步往外走。

    “皇叔,您去哪里?”闻茵不明就里。

    “清君侧!”

    老者扔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皇叔走后,闻茵问陆景,他方才说的故事都是真的吗。

    陆景笑笑说,吉光片羽,蛛丝马迹,这是他推理出来的脉络。

    但真相若非如此,事情就有说不通的地方。

    再说,事情到了这一步,真相还重要吗?当年屠杀陆氏满门之时,又有谁在意真相?

    他要保护闻茵安然无事,要确保陆家的悲剧不会在钦天监重演,即便是撒谎又如何?

    “碧君,难道在你心里,右相不该死?太子不该废黜?这个黑暗的世道,不该倾覆吗?”

    闻茵哑口无言。

    二人喝完了沉香茶,将火种熄灭,在萤火虫的指引下原路返回。

    来时路上那些戒备的眼睛都不在了。

    皇叔似乎号召整座影子城的人随他一同去“清君侧”。

    闻茵和陆景回到案牍库。

    天亮了,老侯爷也不见了。

    郭主簿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见到陆景便扑上来。

    “我的陆侯啊!您到哪里去了!”

    “发生了什么事?”

    “右相退了!”

    “退了?”

    陆景看了一眼闻茵。

    郭主簿道:“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大群怪人,人数上千,他们跑去围攻右相府。右相见后院失火,便放下了咱们这一头,掉头回去了。”

    皇叔果然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陆景说:“郭主簿,你带着大家守好钦天监,以防右相他们再掉头回来。我去右相府看看。”

    “我也去!”闻茵急忙说。

    “碧君,太危险了,你留在这里。”

    “行之,眼下京城还有什么地方比待在你身边更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