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闻茵便已出门。

    行李不多,一辆马车绰绰有余。

    马车也是小檀请来的。闻茵没有惊动梅府任何一个人,只在房中留了一封信。

    想来多少有些失礼于主人家,但非常之事当用非常之法,如今左相下榻在梅家,梅若尘应该也顾不上她了。悄悄走,反而给主人家省事。

    没想到,走到半路,小檀回头对她说:“大小姐,陆大夫和梅少主在后面跟着呢。”

    闻茵怔了怔,问:“只有他们二人吗?”

    “嗯,就他们俩。”

    闻茵想了想,问:“前面是不是有一个亭子?”

    小檀说:“对,前面就是影香亭。”

    影香亭是淮扬城内有名的古亭,也是送辞别的胜地。

    闻茵让小檀在影香亭停车,在亭外等着陆景和梅若尘。

    已经快入秋了,早晨的风有些凉。

    闻茵穿着斗篷,风将亭外的柳丝和她的袂角吹起。

    那斗篷轻轻鼓起,如即将扬起的风帆,忽起忽落,都是离情。

    她想起昨夜那样不欢而散,十分后悔。行之是她的救命恩人,几次三番救过她的命。不论如何,也该笑着与他好好话别。

    或许今生真的没有机会再见了。

    闻茵在亭外立了一阵子,陆景和梅若尘很快便来了。

    二人见她在此等候,相视一眼,下马行至她面前。

    闻茵深深一福,恭敬道:“行之,少白,就送到这里吧。”

    陆景双眼布满血丝,像是一夜未眠。他动了动干裂的唇,竟说不出话来。

    梅若尘见此,便道:“碧君,江南这么好,不如留下来吧?我知道你是长女,要照顾家中父母。我看不如这样,由我梅家出资,在淮扬最好的地面开一间新香铺,比青凤城的大十倍,仍交给你家来经营。待赚足钱,我再撤出来,如何?”

    闻茵道:“碧君深谢少白。我父母年事已高,恐怕离不开家乡。”

    陆景一言不发地看着闻茵,眼中尽是说不出的黯然。

    闻茵见他如此,以为他是因为她昨夜那番激烈言辞而苦恼,便莞尔一笑,用开朗的语气说:“行之为何如此表情?过几日就要进京了,今后还有许多大事要做,等忙起来便不会记得我了。”

    陆景双唇微启,艰难地说出几个字:“怎么会?”

    闻茵笑着摇摇头,柔声道:“行之,人生艰难,我知道你自幼就经历了许多事,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愿君多珍重。”

    说完,她再次深深一福,低头道:“二位,此去不是歧路,而是通途,不必彷徨踌躇了,我们就在此处潇洒所别吧。”

    她这一福,蹲了许久,二人不还礼,她便不起来。

    梅若尘见她心意已决,只好拽了拽陆景,拉着他一同还礼。

    闻茵起身,露出灿烂的笑容,然后,转身决然地走了。

    她再也没有回头。

    闻茵走后,梅若尘看着那远去的滚滚烟尘,叹道:“我真不明白,明明两情相悦,为何非得如此决绝?”

    陆景没有答话。

    良久,他苦涩道:“她若安好,便是晴天。”

    梅若尘转头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忽听得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人打马疾驰而来,在二人面前忽然勒住马缰,那马扬起前蹄嘶鸣一声。

    卫蘅坐在马上,急问道:“碧君回楚州了?”

    梅若尘指了指前面,道:“唔,刚走不久。”

    卫蘅瞥了陆景一眼,甩开鞭子用力打马,如离弦之箭射了出去。

    梅若尘叹道:“依我看,碧君是一个心胸广阔的女子,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而你嘛……”他看了身边那位难掩苦涩的好友一眼,“你却是一个认死理的人,恐怕要念她念一辈子的。”

    夏末清晨的风带着初秋的气息,温柔的淮扬城也变得微微有几分萧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