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聊到掌灯时分,常青院传了晚膳,两人才愉快起身前往。
临出芳菲院,方琳薇想起了临川码头的事,心中有疑,却是叫住了他道
“自你母亲病逝后,听闻你丢了书本,至此便溜街逗狗,游手好闲,常年流连青楼楚倌中……”
沈珏听她这么一说,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外头都是这样传他的,她如今这样说,是想说什么?
他以为,他们相交虽算不得多深,但也不至于会让她觉得他就是个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人吧?
心中多少有些失望,他沉默着没说话,却听方琳薇问道“这些年你可有再读书?”
方琳薇这一问,他眉头不由的舒展开来,嘴角上扬,连眼睛都染上了笑意。
她能这样问,自是在她心中认为他不是传闻那般,她也没有因着那些不好听的传闻带着偏见去否认他的人品。
但是,他不知道的是,自今天以前,方琳薇看他都是带有偏见的。只不过如今立场摆在那里,今非昔比,她不得不把那些偏见压下去罢了。
“一直都有读书,没有懈怠过,只是,再没有在侯府读过了。
这些年,我在寺庙道观读过,在青楼楚倌读过,也在外祖母家与表哥一起读过。每月也不定期的把自己写的文章策论带去给老师看。”
他说着,突然就有些凄凉的笑了起来道“有些时候,我总觉得自己是飘着的,自我母亲病逝后,偌大的侯府,却再也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了,那里的一砖一瓦仿佛都与我无关。
确实也无关啊,我不过只是暂时寄居在那里的一个过罢了,那里的一砖一瓦,都不是靠我自己的双手挣来的。所以,这些年来,我就连读书,也总是偷偷摸摸的。”
张氏容不下他,他又如何容得了张氏?这些年,他装疯卖傻,让张氏以为自己的捧杀已然将他养废。
侯府不是他的家,哪有一个家会是充满算计和仇恨的?
方琳薇看着他略显落寂的侧脸,灯光印在他的眉宇间,像是将他拉进了往事的旋涡之中,所有的委屈和忍辱负重,都将时光拉的异常的漫长。
大千世纪,万丈红尘,各人有各人的苦,而我们却是只能做个冷漠的旁观者。
插手别人的因,就要负担别人的果。
方琳薇张了张嘴,却是不知道如何去安慰他,只是放低了声音道“往后你便常来我家吧,反正我们名声已经那么差了,也不在乎别人再怎么编排我们。
说我狐媚子勾引人也好,或是说你贪恋美色也罢,随他们怎么说。你来了,我让人给你做糖糕吃,你就安心在前院和安哥儿一起读书。
当然,你要觉得我家不如青楼楚倌好,就权当我没说过这话便是。”
方琳薇说完,心里觉得有些别扭,便自顾自的往常青院去。
沈珏听了这话,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待看着方琳薇远去的背影,才傻傻地笑出来。
他快步追上去,笑着跟在方琳薇身后道“就这么说定了,我也不白吃,到时候给你交钱,就当是生活费。”
方琳薇闻言,扭头看了他一眼,一个被嫡母像防贼一样防着长大的人能有几个钱?
安国公府内,苏家与王家谈论好定亲事宜后,王宝琴便被领了回去。
苏芷拉着林婉瑜找了个借口就回了院子,而今,主院里便只剩下了苏家人。
“寻儿,你来说说,今天是怎么回事?”
苏老太太拉长着脸问,王夫人和国公爷也是一脸不善的盯着他。
倒是苏泽,却是事不关己,只是云淡风轻的把自己当个旁观者,苏寻看了他一眼,满腔的恨意被灌满了整个胸腔。
凭什么天塌下来了,他都能置身事外,仿佛整个国公府,就他一个人干干净净的,不争不抢。
是啊,他还有什么可抢的呢,自他出生的那一刻起,他便什么都有了,身份,地位,财富,他什么都不缺,又何必再去争去抢?
“老太太说的是什么事?还请明示。”
苏寻生硬的回答,如今,他是连一声祖母都不愿意叫了。
“少在这里给我装蒜。”苏成站起身来,指着苏寻骂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就是你给我下了药,我才会失了理智做出那种不堪的事来。”
苏成说着,脑海中不断冒出与王宝琴一次次欢好的场面,她一声声的吟叫像是刻进了他的脑海中,令他全身都觉得不适。
他感觉,她欲求不满,放纵浪荡的样子,与青楼女子毫无二致。
他也无法忘记事发之时林婉瑜看他的眼神,委屈,责备,甚至是失望……
他觉得自己不干净了,再也不配去爱林婉瑜,这就算了。如今,他却还要被迫娶一个他不爱的女人。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他的好二哥苏寻!
苏寻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只是冷声开口道“原来,你也是知道这种事做出来会令自己不堪!
圣人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如今你自食恶果,那也算是报应不爽,要怪,就只能怪你自己心术不正。”
“什么心术不正?”王夫人气急,指着苏寻骂道“成儿他是旁人吗?他是你的仇人吗?他是你弟弟,你不该让着他吗?怎么能害他,你太让我失望了。”
不是仇人,却是堪比仇人的。让着他?怎么让?
难道他的终身大事,是他苏成一句话就可以替他决定的吗?
“母亲,我也是你的儿子。”苏寻捏紧拳头,心有不甘的盯着王夫人道“偏心也该有个度吧?我也是你的亲生儿子,你怎么不疼一疼我?
我是弟弟,不能与大哥争;我是哥哥,要让着弟弟。那请问母亲,谁让着我?我不姓苏吗?我身上流的不是苏家的血吗?你们怎么都不疼疼我?
你们以为与人通奸的人是我,所以大张旗鼓的带人去抓奸,生怕别人不知道。怎么通奸的人不是我了,让别人看笑话的是苏成,你们就心疼了?
怎么苏成害我理所当然,我反击了就是错,有这样的道理吗?我就合该被你们老老小小的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你们才满意是不是?
在你们眼里,我算什么啊?因为国公府欠了国库银子,就要牺牲我的婚姻,凭什么啊?日后这偌大的国公府是由我来继承吗?凭什么我就活该做他苏泽的一块垫脚石?”
苏寻铿锵有力的问,在座之人,无一不脸色发黑。
没有人觉得羞愧,也没有人去认真想一想,这些年来对苏寻如此公平不公平。
他们只有恼羞,只是觉得怪他不听话乖乖娶了方琳薇,才会造成如今苏家因着银钱进退两难的地步。
“够了!”
国公也拍着桌子打断了苏寻的话,再由他说着下去,他们这些做长辈做父母的岂非罪大恶极?
“子不从父,那就是不孝!如今你在这里质问谁?上座的,是你的祖母,你的父母和兄弟。像你这样上不敬老,下不爱护幼弟的,简直就是不孝!
枉你还自诩是个读书人,圣贤书都被你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简直丢人现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