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七年,二月。

    大余边境,靳州。

    高耸的城墙之上,旌旗蔽空。

    呼啸的北风吹的旌旗簌簌作响。

    此次战争大余一方的总指挥,定北侯程礼正立于城墙之上,遥望着视线尽头的茫茫草原。

    二十万大军扎营于城下,环绕整座城池,扎下了营寨,连绵数十里。

    除了基础的哨兵,没有准备任何防御措施,营寨也是扎的松松散散。

    士兵们并不打算久留,所有人蓄势待发,随时准备攻入漠北,北击蛮夷。

    对于林云年的劝告,程礼丝毫没有放在心中。

    同幽州的那群疯子鏖战数月,自己带来的这二十万大军全是经历过生死拼杀的精锐。

    除去在西南驻守的玄甲军,便是那云京的禁军也不一定有自己这支部队能打。

    打不赢北境的疯子,还打不赢这些不通教化的野蛮人?

    绝无可能。

    要知道便是那群幽州的疯子,也是靠了人数上的优势才勉强在大余的精锐手中支撑下来。

    漠北各大部族人口总计不过千万,又能拉出多少军队?

    说句难听的话,这群蛮夷能有多少铠甲?又有多少精兵?

    怕不是连武器都凑不齐,骑匹马就以为自己是骑兵了?

    拿着把木弓就以为自己是神射手了?

    开什么玩笑!!!

    若真是如此简单,那我泱泱大余又岂会只有这百万大军?

    若是将民兵,辅兵全部算上,我大余大可号称千万精锐。

    但军队的培养又岂是易事?

    武器,装备,粮饷,训练……

    种种因素缺一不可,要用数年的时间才能训练出一支善战之师。

    幽州一战打没了四十万大军,数支部队被彻底打废,不得已之下只能用民兵补上。

    时至今日,那几支部队也不具备什么战斗力。

    在天灾下求生的大余已经无力再去培养新的精锐,只能先用民兵补上,赈灾讨匪,稍稍训练一番。

    这样的一支部队,

    跟着打顺风仗倒还好说,但若是让他们去打什么势均力敌,或是处于逆势之中的仗。

    一个个怕是跑的比谁都快。

    大余的军队尚且如此,这漠北的军队又能如何?

    怕不是将一群在草原上放羊的牧民拉出来,配上一匹马就敢号称几十万大军?

    后勤?装备?

    他们有吗?

    漠北的那些精锐部队怕是早在入侵北境之时就已经打没了,现在又还能剩下些什么?

    真当幽州原先的那些本地人是白死的?

    先帝还在时,漠北入侵。

    幽州九城无一投降,守城士卒尽皆血战到底。

    虽因防备不及,与数年未曾征战的原因。

    面对漠北的大军,九城尽数沦陷。

    但要说,漠北在那一战中损失不大,程礼是不信的。

    别的不说,漠北后来的快速退散,和北境的叛乱都是最好的证明。

    从当时的战况来看,若不是当时朝州的李越叛乱,当时朝廷的大军便能北进草原,封狼居胥。

    但朝州的叛乱让朝廷数十万精锐葬送其中。

    接下来的数年里,朝廷的大军也彻底被北境的叛军拖住了脚步,这才给了漠北休养生息的机会。

    至始至终,打败大余军队的都是大余自己的人,而非那群蛮夷之辈。

    对于这样的一群蛮夷,程礼心中满是不屑。

    若不是多年为将的生涯塑造的谨慎,他现在就想率领大军深入草原,杀入天狼部,摘下那些大汗的脑袋,换做自己晋升的资粮。

    但终是久经战事的老将,深知狮子搏兔亦需全力的道理。

    哪怕心中再是不屑,程礼依旧选择了将军营扎在城墙之下。

    准备利用守城的优势,逼迫漠北的蛮夷同自己在城下决战。

    打掉他们的有生力量之后,再行深入草原。

    但身为余人的高傲让他没有刻意布置防线,只是安排军队扎营于城下。

    ……

    数日后,随着斥候将一个个消息传回,程礼脸上的神色已经不复先前那般从容。

    一道道消息的传回让他不断在心中对敌人的评估。

    当敌人从漠北的大军变成北境的精锐之后,轻敌之举无异于自掘坟墓。

    直到视线的尽头,一道黑线若隐若现,黄沙漫天,万马奔腾。

    随之而来的便是那震耳欲聋的轰鸣。

    当数十万骑兵连成一线,在草原之上奔腾,那昂扬的蹄声与那不可阻挡的气势,足以撼天动地。

    在这一刻,草原好似在颤抖,大军所过之处,半人高的草地瞬息被大军践平。

    望着远处黑压压的一片,听着耳边的轰鸣,程礼的脸色愈发阴沉。

    真正的老将只一眼就能看出一支部队的军容如何,有没有足够的精气神。

    久经沙场的程礼便是如此,看见漠北军队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自己太过低估他们了。

    看似不整齐的阵型下是那一往无前的气势,是那无所畏惧的野蛮,是那目空一切的高傲。

    恍惚之间,程礼好似看见了一头遮天蔽日的狼王在朝着自己咆哮。

    而这种气势无疑需要足够多的胜利,足够多的战争,足够多的鲜血才能培养而出。

    是那真正的百战之师才能养出的气势。

    此种军队,绝非轻易可以战胜。

    更可怕的是,这一整支军队全是骑兵!

    若是在旷野之上交战,步兵根本不具备抵抗能力。

    “全军听令!据城而守,城外军队依托军营作战,死守营地!

    夜晚再有序退回城内!凡违抗军令者!杀无赦!”

    “传令下去,关城门!”

    “元帅!城下的士兵怎么办?防事还未布置,现在关上城门……”

    “本帅说了,关城门!”

    “加快拒马桩的铺设,派人速速通知后方城池,全部进入战争状态,加固城防设施,挖战壕,设拒马,绝不可以让这些骑兵一路无阻!”

    “程昂,拿着这封信,你带上我的亲兵,速速赶回云京,将消息带回京城,无论如何,一定要将这封信带给陛下。

    记住!一定要禀明陛下,漠北实力强劲,有吞并中原的野心,当举一朝之力抗击强敌!”

    “爹?”

    “不要废话!这是军令!现在立刻带人回云京,回禀陛下,无论如何一定要将援军带回来!”

    ……

    “嗬呼!嗬呼!嗬呼!”

    在苍茫的草原之上,伴随着一声声刺耳的呼声响起,乌泱泱的大军如同潮水一般呼啸着发起了冲锋。

    草原在马蹄的践踏之下颤抖震动,狂风在草原之上呼啸,带着沙尘,扬起苍茫一片。

    卷起的尘土遮盖了天空,遮盖了大地,遮盖了世间的一切。

    当数十万骑兵连成一片,那种辉煌壮阔的场面,给每一名大余士兵的心里都蒙上了一层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