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君婉推门而出后,空荡荡的正阳宫再次变得清冷了起来。

    病久了的君鼎安不喜欢光线,是以,偌大的正阳宫内只有几盏烛火影影绰绰,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看着君婉的背影消失,君鼎安费力的将身子挪到了床边,目光看向了即将燃尽的烛火。

    “小德子,让七皇子来一趟,朕有话要和他说说。”

    ……

    年幼的七皇子君言自睡梦中被人唤醒,忙整理好了衣衫,抬起头看向了一旁的武妃。

    “你父皇找你,赶紧去吧,别让他等急了。”

    “母妃,还是如以往一般记下父皇说的每一句话,回来都转述给你吗?”

    “没错,如往常一般即可。”

    ……

    正阳宫内,烛火幽明。

    年仅十岁的七皇子君言跪于病榻之前,低着脑袋,不敢去看自己的父亲。

    “言儿,坐朕旁边,陪朕聊一会。”

    “是,父皇。”

    看着端坐在一旁,显得有些畏惧,没有一丝一毫君王该有的风范的君言,君鼎安的心稍稍一沉,心中也升起了些许不满。

    但想到大余现在的状况,他还是耐着性子询问

    “言儿,如果让你继承的皇位,你会如何去做?”

    直白的话语刚刚说出,君言就慌慌张张的跪倒在了地上。

    “父皇,儿臣惶恐,您身强体壮,万寿无疆,何至于问这些?可是您生了什么病?我们大可以找药王谷的神医来为您医治……”

    病床上的君鼎安仔细的看了会跪在地上的君言,稚嫩的脸庞上看不出半点作假的痕迹。

    儿子孝顺本该是件值得开心的事,但君鼎安的心情却愈发糟糕。

    倘若放在普通人家,父慈子孝,这便是最值得庆幸的事。

    但值此风云激荡之际,大余需要的不是一个听话的皇帝,而是一个能以铁血手段平定四方,荡平天下的雄主。

    显然,眼前这年幼的孩子做不到这些。

    但也不是没有机会。

    十岁的孩子做不到,不代表二十多岁,三十多岁的他仍做不到。

    君言做不到的事,他的母妃武昭,他身后的蓬莱洞天自会帮他做到。

    待其年长些许,再行掌权倒也未尝不可。

    至于说武昭篡权的可能,君鼎安从未想过。

    人族千百年来朝代更替无数,自始至终都不曾有女皇的诞生。

    在他想来,武昭也好,蓬莱洞天也好,想做的事无非就是暂时把控朝政,把君言扶为新皇。

    在其在位期间,尽可能的在朝中安插些他们的人,让蓬莱洞天发展的更加兴盛。

    如此这般倒也并不是不可以接受,君言亦是自己的子嗣,血脉相承,大余依旧姓君,倒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

    至于这一过程中死去的人,也只能说他们倒霉了,权力的斗争本就是你死我活,能力不足,死了也没什么可以哀伤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君鼎安的声音也温和了不少。

    苍老的手微微抬起,温柔的摸了摸君言的额头,声音温和。

    “言儿,朕知道你孝顺,但天数如此,朕的病已是药石无医,再无救治的可能。倘若哪一日朕驾崩,你还是该早做打算才是。”

    突兀的从自己父亲那听到他命不久矣的消息,十岁的君言只觉眼前昏昏沉沉,泪水止不住的涌了出来,许久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未等君言组织好心中的话语,君鼎安的声音已经再次响起。

    “朕一直都知道,你母妃笼络了镇北公白牧,也掌控了一批朝臣。”

    悲伤猛地被打散,惶恐涌上心头,君言再一次拜倒在地,想要为自己母亲的行为辩解。

    “父皇,母妃她……”

    未等君言辩解,已是有些心烦的君鼎安摆了摆手,严肃的看向了跪在地上的君言。

    “君言,你是我君鼎安的孩子,岂可如此怯懦?作为大余的皇子,朕的宝座本就是你该窥觊的,倘若连这点志向都没有,你如何去治理好这偌大的大余?

    朕告诉你,皇者不需要这些无用的怯懦,亦不需要这些无用的情感,想要朕的皇位,你就应该自己去争取,去利用一切自己可以利用的东西。

    与其无所事事的徒增伤感,不如去好好想想该如何让更多的人支持你,如何去平衡朝臣间的关系。

    皇者的路注定是孤独的,走到最后,你的母妃也好,你的兄弟也好,他们都可能成为你前进路上的拦路石。

    你可以不杀他们,可以留他们一条生路,但你绝不能让他们成为你前进路上的阻碍……

    你记住了吗?”

    一直跪在地上的君言只觉自己内心无比的委屈,但他也知道,自己的父皇是在提点自己。

    是在教自己如何去做一个皇者,是以,君言忍住了心中的伤感,尽可能的让自己显得成熟些。

    目光坚定的看向了君鼎安的双眼,不躲不闪,似是想以此告诉自己的父亲,自己有足够的觉悟去接下他身上的担子。

    “言儿,你记住,这个世界上,你能信任的人只有你自己,其他任何人都只能是利用……”

    “儿臣必将谨记父皇今日的教诲……”

    “咳咳咳!!!朕也累了,你先下去吧。”

    “儿臣告退。”

    ……

    目送着自己的儿子走出大殿,君鼎安一时之间也有一些迷惘。

    他不知道自己做的到底对不对,但他知道,此刻的大余需要的是一个真正能够平定四方的皇帝。

    而非一个仁善的君主,亦非一个优柔寡断的国君。

    内忧外患的大余等不起,他君鼎安油尽灯枯的身体同样等不起。

    两面三刀也好,口是心非也好,心中怎么想也罢,他能做的就是为大余选出一个最合适的君主。

    即将燃尽的灯火忽明忽灭,愈发幽暗的灯火照不亮宽大的大殿,烛台的影子随着微风左右摇摆,显得有些阴森。

    猛地,一阵大风刮过。

    大殿内猛地一暗,整个正阳宫都陷入了一片寂静。

    许久,君鼎安的声音再次在屋内响起。

    “大伴,点两盏烛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