羿玉能够感知到,几乎与他贴在一起的生物很高,非常高,高出他整整两头,以致于当它俯下身体的时候,异于人类的缓慢呼吸频率都像是恐怖电影中诡谲的背景音乐。
冰凉潮湿的呼吸卷动起来的气流在嘈杂的大厅里没什么存在感,但对于羿玉来说,气流的异常流动醒目得仿佛黑夜中的明灯。
挥空了的手腕被什么东西缠住,那东西柔软、冰凉、光滑却又硌得人生疼。
第一时间羿玉就意识到,那就是在窗户上、在外墙上、甚至是未被发现的屋顶上滑动的东西。
奇怪的是,带来如此潮湿空气的生物,卷着羿玉手腕的身体部分却是干燥的……
“呼……”仿佛是从喉咙里发出的低鸣,但那声音有别于人类的声音,更像是少有人知晓的乐器发出来的声响,带着点奇异的空气感。
那声音震得羿玉呼吸都停了一瞬,同时又很快意识到,它似乎不是为了夺取他的性命而来的。
更加清晰一点的视野中,高出羿玉许多的生物缓缓低下头,不知是毛发还是头发的东西蹭过他的脸侧,莽撞地继续向下,粗略地寻找着什么。
昏暗中,羿玉努力睁大的眼睛闪过一丝茫然。
它在找什么……?
就在此时,天边闪过一道惊雷,在声音抵达之前,光先一步落入了旅店中。
借着瞬息而逝的闪电,羿玉看到了来自恶魔的竖瞳。
因为突然而至的光亮,近在咫尺的眼瞳紧缩成一条细缝,黑色的瞳孔之外是混合着碎星般的粘稠血浆色。
羿玉看不出它眼中是否有人性化的情绪,只注意到了它见到光时,那一瞬间来自本能的躲避动作。
紧接着,手腕上缠绕着的东西消失了,长着一双竖瞳的怪物也不见了。
比光迟来一步的雷声响彻天际。
雨更大了。
·
在惊雷劈下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抵在羿玉身前的怪异身影,因为他们的注意力都在另一处地方。
——用餐时支起来的圆桌上面还摆着残羹剩饭,一个人坐着椅子,倒在圆桌上,侧脸挤压着碗筷,圆睁的右眼里,一根还沾着油星的筷子贯穿了头颅。
血一点一点地往下流淌。
“……是萧拓。”有人小声道。
停电前才被怀疑是杀人狂的萧拓,在停电后的一楼大厅里,于众人眼皮底下,被一根吃饭时用过的筷子捅开了脑浆。
闵绍元的声音听起来像是紧绷的弓弦:“现在可以不要再吵了吗?你们还要吵下去吗?直到所有人都死在这个地方?”
没有人回答。
过了一会儿,还是闵绍元,他问道:“Marry,电箱在哪里?”
羿玉还有些没回神,闻言只能诚实地回答:“我不知道。”
这下子,他的任务者身份在其他人也算是摇摇欲坠了。
他的回答引来了更多的沉默,直到一道光源突兀地亮起。
是羿玉的手机,他低头看着手机,打开了手电筒,无言照向不远处的众人。
事实上,如果不是刚才被怪物转移了注意,羿玉早就把手电筒打开了。
虽然他们身处与世隔绝的旅店、虽然旅店破旧得像是上个世纪的残留、虽然手机一点信号都没有……
但在停电之前,手机一直可以正常充电,不需要网络的功能和应用也可以正常使用。
李清秋看着现代科技的产物,毫不留情地将自己也骂进去了:“我们好像一群傻叉。”
羿玉没有对此表达看法,只他意识到了一件事。
刚才绝对有人在浑水摸鱼,刻意激化混乱,而且不止一个人。
“我们得先去找找电箱,如果只是跳闸了还算好办,要是短路什么的,就得做好之后没有电和热水可用的心理准备了。”张霁林也拿出了手机,先看了一眼电量,随后打开手电筒。
邱建国摸了摸自己口袋里的烟盒,叹了口气:“不是跳闸,应该是短路了。我会一点电工,赶紧修好电,再说之后吧。”
老一辈的人似乎什么生活技能都会一点。
这让其他人稍微感觉好受了一点。
现在仅剩最后一个问题了——电箱在哪里?
羿玉只能告诉他们一楼大厅绝对没有,比较有可能的只剩一楼和二楼的杂物间了。
邱建国和张霁林打着手机的光,先去了一楼的杂物间,其他人保持现在的位置不动。
闵绍元让羿玉把手电筒关了,换成自己的手机,扣在圆桌另一端,勉强照亮了圆桌周围的大片区域。
张霁林手机的光消失在杂物间里,片刻后,传来了他提高一些的声音:“找到了!”
·
一楼杂物间里。
邱建国在修理电路,张霁林站在一旁帮他打光,时不时搭上一两句话,气氛还算过得去。
“邱叔,你应该当过兵吧?”张霁林笑眯眯地说,“我感觉你整个人的气质和其他人都不太一样,非常笔挺,而且特别果决。”
邱建国嘴里叼着根烟,似乎是笑了一下:“别吹捧我了,像我这个年纪的人有几个没当过兵的?倒是闵警官,真不错啊……”
他非常感慨:“那才是未来。”
给他打光的张霁林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姿势,正想继续问下去,却听到了往杂物间走来的脚步声。
随之而来的是未进入杂物间,就已传来的声音:“修得怎么样了?”
是李清秋。
这个一贯直白,直白到有些毒舌的年轻人大概是受够了大厅里凝重又诡异的气氛,随意找了个借口离开了那里。
张霁林堵在喉口的话顺势一转:“邱叔,大概还需要多久。”
邱建国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烟灰随着他说话的动作抖落:“快了,快了。只是一点小问题。”
他瞥了一眼老旧线路的某个接口,又笑了一下。
李清秋松了口气,靠在门边,没回大厅。
……
大概半个多小时后,电修好了。
光明重新降临在这座海面上的孤城,也让第三具尸体更加清晰地显现在众人眼中。
萧拓的脸挤在桌面上,双腿岔开,手臂自肩膀就开始软软下垂,一只眼睛被筷子贯穿了,另一只眼睛挤得只剩一条缝,眼角却凝着一颗泪。
羿玉站在一旁,看着那颗泪。
他在想,萧拓是因为疼痛而落泪,还是因为即将与爱人重逢?
因为羿玉觉得,萧拓眼睛里没有面临死亡的恐惧。
脑海中刚闪过这个有些离奇的念头,羿玉自己就呆愣住了。
坏了,他什么时候成恋爱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