羿玉正发呆,就听到一句格外与众不同的发言。
“不是开膛破肚,是被吃了。”
羿玉一下精神了,看向说话的人。
是那个叫李清秋的白领,很是沉默寡言,基本上没跟谁说过话,如果不是这句语出惊人的“被吃了”,恐怕都没多少人会注意到她。
“被、被吃了?”萧拓眼前浮现那具被剖开胸腹的尸体,鲜红的肉与惨白的骨,身下溢满一地的血水。
他腹中翻涌,忍不住干呕起来。
因这句话身体不适的不止一人,众人或多或少都有些不舒服。
死人是一回事,可是人被吃了……是另外一回事。
“为什么这么说?”邱建国一手捏着扑克牌,一手按在腿上,因衰老而耷拉下来的眼皮遮住了一部分瞳孔,看起来有些阴沉。
李清秋冷静地道:“‘肉量’不对,内脏也不见了。”
她扫了一眼其他人:“我以前是个医生。”
对于羿玉而言,这句话几乎是在明牌了。
任务者与角色都是医生的可能性不是没有,如果“剧情”需要旅店里有一个医生,系统会这么安排再正常不过。
问题是,李清秋的用词是“以前”。
这也可以被解释为她如今换了工作,但羿玉倾向于认为她是一个任务者,现实世界里的身份是医生。
检查过尸体的闵绍元叹了口气:“不一定是被吃了,不过确实少了一部分的……‘肉’。”
连续听到“肉量”、“肉”用来形容一个人,羿玉深感今晚自己可能吃不下任何荤菜了。
这很奇怪。
人身上的肉当然也是肉,缺少了一部分肉等于肉量不对,这些用词都很恰当。
然而听着就是不舒服,因为在这些话语中,“人”像是变成了可以被屠宰、分解的“牲畜”,变得像是一扇猪肉、一块牛肉……
进而产生了令人作呕的不适感。
“别说了。”他忍不住出声,“待会就要吃饭了。”
这下所有人都闭嘴了。
等到许茹芸和何青松端了用盆盛的四菜一汤,两道素菜和西红柿鸡蛋汤基本被吃完了,荤菜却没几个人动。
“怎么不吃肉啊?不合胃口吗?我没放辣椒啊……”何青松不解,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觉得这不挺好吃的。
羿玉默默放下了筷子。
“你也吃肉,整天挑食,胡萝卜也要吃。”许茹芸不在乎其他人,专注地给何宝一夹菜。
小孩坐在高脚凳上,抱着越来越高的碗,埋头苦吃。
一顿沉默的晚餐过后,何青松和许茹芸清洗了碗筷,牵着何宝一准备回房间了。
“晚上都注意一点,有事就喊人。”闵绍元眼下青黑更重了,看来白天也没补觉,“大家能帮的尽量帮一下,帮人就是帮己。”
“放心,警察同志。”邱建国笑呵呵地拍了拍警察的肩膀,先上楼了。
徐晓丽小声咕哝了一句什么,羿玉只听清了“倒是不一样”什么的,不知在说谁。
众人陆陆续续地回房间,羿玉不慌不忙地简单打扫旅店,最后将清洁工具放回一楼杂物间的时候,有个人闪了进来,反手关了门。
轻轻的一声响,杂物间里两道呼吸声此起彼伏。
“怎么样?”后进来的那人问,“他有没有什么异常?”
羿玉转身,看着闵绍元,苦恼地摇头:“没有,我感觉他不像坏人,那件事可能只是巧合吧,我当时太害怕了,多想了点。”
闵绍元抱着手臂,沉吟片刻,忽地一抬眼,眼神如鹰隼般锐利:“我搬去你的房间吧,免得……出意外。”
看起来他还是怀疑张霁林。
上午一对一询问的时候,闵绍元请羿玉帮忙就是让他观察试探张霁林,因为张霁林表现得对羿玉很感兴趣。
羿玉觉得张霁林大概没拿杀人凶手的角色,但闵绍元显然怀疑他。
而且,羿玉不确定闵绍元是NPC,还是任务者,近距离观察一下也好。
于是他弯起眼睛,笑了:“可以啊,你住进来我还感觉安心呢。”
·
夜晚。
张霁林坐在员工宿舍唯一的桌子前——也就是梳妆桌前——奋笔疾书。
角色唯一携带的小笔记本已经被他写满了一大半,看来待会得向Marry要了本子。
Marry,是的,Marry。
梳妆桌上似乎摆放着他常用的香水,味道和他身上的很像。
浅淡,但是后调很长。
员工宿舍的门打开了,张霁林笑着看过去,穿着长裙的青年走了进来,走动间裙身贴在身上,勾勒出身体的线条。
在他身后,另一个高挑的身影紧跟其后。
含笑的眼睛与锐利的眼睛对视了一眼,仿佛有无形的刀兵在虚空中碰撞,发出令人耳膜发麻的铮铮声。
“张先生,闵警官搬到宿舍里来住,正好还有一张空床。”羿玉像是没有发现两人无声的交锋似的,简单解释了一下,自顾自坐到自己床边。
张霁林眯着眼睛笑:“欢迎,欢迎。”
闵绍元回以一个不为所动的眼神:“不用客气。”
三人各做各的事,没什么交谈,倒也自在。
临睡前,羿玉又洗了一遍澡,吹干长直腰间的头发,自然卷的本发乱糟糟地卷了起来,假发片却是直的。
羿玉有些心烦地翻找能卷头发的东西。
最后找到一袋子卷发筒,他尝试了几下,摸索出了用法,将长发分片卷起来,固定住。
等到明天解开,就又是一头漂亮的卷发了。
他走出浴室,面上清清爽爽的,没有妆容。
素白的一张脸,神情冷淡,穿的却是有蕾丝的吊带睡裙,尽管外面的睡袍穿得整齐,却也是黑色的绸子,顺滑又有垂坠感。
另外两人似乎都已经睡了,羿玉关了灯,躺到床上,眼睛却看着窗帘的方向。
又是一个雨夜,有东西贴着外墙攀爬吗?
他闭上眼睛,想要从雨声里听到些别的动静,却在白噪音的安抚中,不知不觉睡着了。
·
暴雨夜,方圆百里只有一家公路旅店,孤零零得如同大海中的孤岛。
长长的、有鳞片的东西滑过墙壁,停在窗前。
沉重、急切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