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吧睡吧小宝贝,快睡吧…

    丛林深深,夜幕沉沉,迷雾幽幽。

    车轮运转不止,而其顶上,有人嗓音含笑,以轻柔的音调轻轻吟唱:忘记呼吸也要睡,哪怕鬼来了也要睡…

    进了肚子,也要睡。

    刻着“下壹”字样的薄荷绿瞳孔在夜色下散发着些微荧光,如同潜伏于暗处伺机发起猛攻的野兽之眼眸。

    很开心嘛,是开始做美梦了吧?发丝在迎面而来的狂风吹拂着往后倒去,眠之鬼低低一笑,面上一派诡计得逞的喜悦之色。

    沉沦吧。

    靠在金红色头发青年的肩上,赫发少年紧闭的眼下,晕出豆大的水珠,这水珠越来越多,直至眼眶承载不住,沿着脸颊滑下,又被一只手轻轻拭去。

    沉沦吧。

    深不见底的汪洋内,唯有最上方有些许透蓝的光芒。

    脖颈上勾玉依旧,青年神情舒缓,唇角微弧。

    沉入那梦乡。

    摆放在黑绿色座椅上的木箱张开一条缝隙,衔着一节翠色的竹筒,粉衣女孩眨巴着大眼,左右环视一圈,表情忽而振奋,张开小胳膊,朝几步外的“少年”扑去。

    真是沉眠啊。

    什么也不曾察觉,下弦鬼勾了勾唇:这下…可就醒不过来了。

    不单单他在笑,另一个世界内,一众观影之人也在笑,不过,大部分人的笑容都十分冷漠,更有人面带讥讽,一副坐等看好戏的模样。

    “哼。”站在落十一头顶上,糖宝叉着腰,得意至极:“叫他以前欺负炭治郎和娘亲,这回有他好看的了!”

    这样说着,它嚯嚯哈嘿,出腿又动手,有模有样地在人头顶上打出了一套组合拳:“骨头揍他!把他揍趴下!”

    眼睁睁看着大师兄梳得整整齐齐的发丝被它搅得乱如鸡窝,轻水张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在落十一温和的笑容中止住了话。

    算了,反正师兄看上去好像还挺高兴。这样想着,她决定不去管这时刻散发着奇妙气味的一人一虫。

    好乖好乖~

    被灯光笼罩的狭窄的车厢内,“少年”微微一笑,单膝及地,以掌轻抚粉衣女孩发顶:祢豆子很乖哦~

    唔唔!蹭着她的掌心,女孩眼弯如月,小脸红扑扑的,可爱极了。

    那么,虽安抚着女孩,“少年”的注意力却还集中在沉浸在睡梦内的几人身上:时间也差不多了。

    梦中虽好,残酷的现实却是无论如何都要去面对的。

    所以,醒来吧。

    祢豆子,放开鬼之少女,站起身,在金红色头发青年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她说话的语气凝重了几分:拜托你,想办法把哥哥和大家都唤醒吧。

    只留下这样一句话,她旋腰朝后方走去。

    进展不错。

    要杀他们,简直轻而易举。明月下,食人鬼张开双臂,宛如正在拥抱这皎洁似流水的月光,薄唇一张,尖锐的獠牙展露无遗:只要把精神之核破坏就行了~

    我战斗的时候总是无比谨慎,就算你是柱,也和小孩没什么……

    哒。

    突然响起的足音极轻,尽管只有一声,进入人耳中却嘹亮得堪比雷鸣。

    即将脱口而出的几个字卡在了喉咙内,高举的双臂在空中僵在半空中。魇梦收敛了笑意,惊疑不定地回首望去————几丈之外,白发白衣的“少年人”,静静站立。

    猎鬼人?

    黑紫色的队服上,金扣亮亮,白灰色的腰带下,赫然别着一柄长长的日轮刀,把来者的身份暴露得一干二净。

    可……这怎么可能?

    瞳孔悄然收缩了一圈,魇梦心道怪哉:他为什么,醒了?

    是柱吗?还是…?

    但是,不应该啊,即使是柱,也不可能……莫非她才入眠,就看破了觉醒条件?

    不!此念头才出,他就立刻反驳了回去:绝不可能!

    你,他不说话,花千骨却有话要说。

    纵使身量比对方更矮小,她周身的气势却凌然于其上。

    她扯扯唇角,扬起了一个绝不能说是善类的笑:你还是和之前一样令人作呕啊。

    即使鬼舞辻无惨给你再多血,你也终究一事无成。

    ……之前?这话可相当不给面子了。还保持着微笑,魇梦额角猛然暴出几条青筋:这家伙,怎么回事?

    他以前也没见过这人啊。

    你还真是一个没礼貌的孩子呢。怒气上涌,也懒得试探什么,他骤地高举手臂:血鬼术!

    强制昏倒催眠的低语!

    五指一挣,手背处,长着惨白色牙齿的嘴呲开,发出一声欢快的笑音,接着,它一张一合,悠悠吐出人言:快——睡——吧——

    嘭——!蓝紫色光华绽如花开,似离矢之箭朝着猎鬼人裹缠而去!

    一样的话,一样的招式,相似的场景。

    冷哼一声,魔君杀阡陌神情倨傲:“不自量力的蠢货。”“连柱和普通队士都分不出来,还异想天开想晋升上弦?”

    可笑!

    就见屏幕上,那一双黑眸稍稍闭合,连一息时间都没有就已经再度睁开!

    不待人反应,花千骨面无表情地合拢了拳头,然后……嗖地一声,电射往前!

    呯——!

    哎……?线条偏圆润的面容在眼前放大,连同那藏在最深处的厌恶都看得一清二楚,魇梦后知后觉地感觉自己的身体轻盈了许多,仿佛飞在空中的柳絮似的。

    疼痛慢半拍地到来,直到后背哐地撞在了车顶上,他才明白刚刚那一息之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他竟是被眼前这矮小的“少年”,一拳砸得倒飞了出去!

    都说了你很恶心了,不等他再说什么,花千骨面不改色,提拳又是一击,正正好落在他左眼处,道出的话与淬了毒无异:不要在外面胡乱招摇。

    你…!无论如何也没猜到过自己居然会落得这般境地,魇梦大惊,却没能道出下一个字,无它,花千骨右臂一送,对着他的腹部就是一拳!

    咳——!这一拳包含了力量,他双目大睁,已是不由自主地呛咳了起来!

    搞什么!猎鬼人不都是一见面就拔刀的吗?现在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

    知道吗?踩在他胸口的脚稍稍发力,花千骨说道: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就一直想这么做了。

    你…?到底是谁?脑中一片空白,搜索不到半点关于面前之人的记忆,魇梦在懵逼中咬咬牙,当即又使出了自己的血鬼术:睡吧!

    言出法随,蓝紫色的光华立即盛开,下一秒,花千骨稍稍起身,蓦然暴起,飞起一脚将他送上了高空!

    夜风穿衣而过,呼呼震耳,倒飞而出的下弦之鬼满面不敢置信:没效?!

    不,这怎么可能!

    睡吧!

    轰!猎鬼人一跃而起,极速逼近,在恶鬼惊恐的注视下,曲起手肘狠狠砸在其后背,以难以违抗之力将之生生砸入车顶!

    “干得好,花掌门!”

    如此凶狠之态,本该惹人惧怕,奈何被殴打的是作恶多端的食人鬼,凡是看见之人皆无任何惶恐不安,只觉得心中郁气全消,正是舒畅快意至极!

    “打死他这个混账!千骨!”

    显然根本就没忘记过魇梦上一世的所作所为,舞青萝一面给人加油助威,一面异想天开:“要是能这样揍无惨一顿就好了!”

    “这可是天灾啊!”

    “行啊。”狐青丘淡淡地说道:“你去把继国缘一的魂魄招回来即可。”

    舞青萝:“……”我要能招回来又何必说这种话!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噗——咳!

    从百米高空被人击落,这下可不是咳出涎水的事情了,魇梦牙关紧咬,却还是呕出了一口血,身下的铁皮已经是往下凹陷了近一寸!

    这个人……力气……好大!

    难不成他的血鬼术一点都没有起效吗?!

    不,不对,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心神错乱下,手背上用于施展血鬼术的嘴巴变得狰狞无比,仿佛在大口大口地撕咬什么东西一样,它一字一顿地厉声咆哮:睡——吧——!

    ————!

    黑夜的颜色原本十分深邃,但在此刻,它们变得更深、更黑,宛如被人泼了一盆浓黑的墨汁一般,变得不透一丝光亮。

    待屏幕内再次出现光线,其中已无下弦鬼的身影,更无呜呜前进的列车。

    唯有一片光秃秃、错落分布的坟头并几块薄薄的木牌。

    天空灰蒙蒙一片,无日无云,无月无星。天地间更是死一样的寂静,不曾有鸟鸣,更无风吟。

    惨白的圆形方孔纸钱肆意飘摇,平白添了几分空无凄惨的气氛。

    此处唯一的活物,就是孤坟前的一个白影。

    “这是……”

    兔子急了还会咬人,更何况一只鬼?白子画自诩还算清楚魇梦性情,蹙眉打量着这画面,他有些许猜测,却不好说出来。

    他不说,有的是人说:“这是花掌门父亲的坟墓么?那这应该就是她父亲下葬的那天了吧?”

    父亲……杀阡陌垂下眼:“小不点孤身一人时,也才十一二岁。”

    这下弦一果真恶心,贯会寻人心中空缺之处。

    “罪该万死。”

    这是一段被遗忘许久的记忆。

    它深深地藏匿于花千骨的脑海底层。在即将发霉腐烂之时,被连根挖起。

    不过……

    如果跪坐在这里的是年仅十一二岁的花千骨,自然摆脱不了丧父之痛、孤苦无依之悲伤、天地宽阔无处可归之寂寥。

    只怕是满腔凄楚无处发泄,唯愿抱着父亲牌位大哭一场。

    唯一的问题是,现在身处其中的,乃是经历过无数艰难困苦的……灵柱。

    慢慢抬头,大而圆的眼中一片清明,她唇瓣一张,吐出冷言:滚开。

    刹那间,压在肩头的无形桎梏瞬间破裂。茫茫黑暗抽丝剥茧般,迅速分崩瓦解。怎么样?对上下弦一震惊到失色的面庞,花千骨挑挑眉,毫不犹豫地拧腰出腿。

    ……把内心的动摇比做山崩地裂也不为过,魇梦呼吸急促异常,奈何他除了催眠的血鬼术之外,再无招式。

    但是,他绝不认输!

    睡!!吧!!!

    蓝紫色光芒大作,精准扑上花千骨。

    呜、呜……

    雪点染上鲜红,飘飘洒洒,尽洒于世。

    积压得厚实无比的雪地上,拖延出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痕。

    隐隐有啜泣声响起。

    为什么……不救我们?短发女孩跪坐在地,浑身血迹斑斑,抱着生死不知的寸头男孩,她大睁的双目下淌出两道血泪: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回到这里的?

    定定地看着她,白发“少年”一语不发。

    因为你的愚蠢……裹着白色头巾的紫瞳女子悄然出现,伸出的双手似铁钳一般死死扼住她的肩膀:我们都死了……

    你不会觉得羞愧吗?

    你看看我……倒在雪中,头颅都已不翼而飞的一具尸身像是被什么能量催动了一样,忽而动了起来,以双手扒着雪往前爬行,触摸到“少年”的脚踝,他仿佛捞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一样,开始奋力往上攀爬:你看看我啊,姐姐…你看看我……

    把我害成这样,你为什么还能心安理得地活下去啊……

    顺从他的意思,“少年”果真低下了头,也果真看向了他。

    目光所及之处,没有眉毛,没有眼睛,没有口鼻,更无毛发之类,唯有一节不断往外溢血的喉管,以及……被染红的肩膀。

    什么也没有说,少年默默举起了手中的日轮刀,抵在了自己脖颈上。

    呲——!

    同刺耳的水声一并响起的,是拳头砸在肉上的动静———嘭!!

    再一次,下弦之鬼被狠狠撂倒。

    看吧,猎鬼人嗓音带笑:我早就说过了,你实力不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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