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不是休沐,沈岚直接去官署房找的梁示崇。
彼时他正在阅奏折,见沈岚前来,颇为意外,这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
沈岚见礼,“阁老,我有件要事想同您请教。”
两人视线一对,梁示崇便知他的意思,随即挥退张极峥,“初夷,去外面守着。”
张极峥颔首出去,他又示意沈岚坐,“说吧。”
沈岚从善如流坐到一旁椅中,理着官袍上的褶皱道,“阁老,我那儿收到一封自渭西来的书信,匿名告发内阁通匪,说巢州缺药,可官道不是堵塞,就是闹山匪,专劫运送药材的车队,还扬言内阁有人罩着,丝毫不惧官府,甚至覃指挥使带兵前去围剿,山匪还能提前得信,跑得一干二净。”
“我不知这山匪口中的内阁有人罩着,具体是指哪位阁老阁员,也不知御史台有没有收到这告发信,是以特先来问问阁老意见?”
真是好大一项罪名。
署房内平和的气氛霎时被搅弄得诡异凝重起来。
“简直一派胡言。”梁示崇语气仍旧四平八稳,只是眼眸压得狭长,锋芒更为锐利,“内阁怎么可能与拦路劫救命药材的山匪有勾结,明风不会信了吧?”
沈岚淡淡一笑,“我自是不信,否则也不会来找您,只是此事非同小可,若是真的,而我置之不理,使得巢州百姓活活等死,岂不罪同祸首?”
他声色淡然,却透着一股不容更改的坚定。
“内阁阁老不止您一位,还有吴阁老和卢阁老,有没有谋私勾结,阁老也不好替他们做担保不是?”
梁示崇神色不变地看着他,眼皮却微微抽动几下,声色低沉,“明风正直不阿,实属难得,中周有尔,民之幸事也。”
“不过我居内阁之首,几位阁员的为官品行,还是可以担保的。”
沈岚似等着这句话一般,听完立刻拱手道,“有阁老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内阁乃中周机枢,断不能出任何岔子,我也是忧心过度,还请阁老勿怪。”
他说完,又给一颗甜枣。
“巢州闹疫,百姓如处炼狱,我深知几位阁老心系天下生民,绝无可能做出如此悖逆之事,定是小人在作祟,蓄意栽赃陷害,还望阁老…小心。”
“再这么下去,巢州无药,疫病治不住,逼得民变,生出民反,这罪就真要安到内阁,或是您头上了。”
他言辞恳切,诚心诚意。
梁示崇沉吟不语,片刻后道,“我知道了,我会向陛下请一道旨意,肃清巢州官吏奸邪,绝不会让巢州生出民变,你尽可放心。”
“阁老明智。”沈岚起身,朝他行个大礼,“一切,拜托阁老了。”
他告辞离开后,张极峥便迫不及待钻进署房,急切地问,“老师,沈岚说了什么?”
梁示崇坐在案牍后,冷哼道,“他来提醒我提防小人,让我救他连襟。”
他自然知道沈岚口中的信是胡诌的,不过是借此来告诉他,与齐王斗法不能罔顾生民,否则弄不好会内阁变天,首辅易主。
只要他肯就此打住,救一救徐庸,也不是不能一致对付齐王。
“巢州出什么变故了?”张极峥咽着唾沫问。
“先前你派人拦路,正好给了齐王可乘之机。”
梁示崇起身,正了正衣冠,道,“让他们别再轻举妄动,小心着齐王的道,我进宫见陛下。”
……
天佑帝近来都在养心殿卧榻休养,护国法师在一旁为他讲解道法。
贤妃此刻不在。
身体的力不从心,让一心求道成仙的天佑帝生出无限焦灼恐慌,他难以分出心神打理朝政。
刚听完梁示崇道明来意,便不耐烦地挥手打断,授权让他自己处理,并让内阁密切关注巢州和边境两府的动向。
也不知他是忘了巢州还有个心爱的儿子,还是自顾不暇不想管了。
殿中燃着新调制的道家香,袅袅烟丝顺着蟠龙纹金香炉盖的细孔中源源不断冒出来,恍惚有种绝世之感。
梁示崇冷眼看着闭目卧听道法的天佑帝,心里想的是,一个被贬流放的景王身亡都能让他如此痛心,若换做深受他宠爱的齐王死了,会不会叫他急火攻心,一命呜呼。
“陛下保重龙体,臣告退。”
出殿后,他去了一趟翰林院,命覃叔扬剿山匪,清奸吏的圣旨很快就被拟好,盖上大印,加急送往渭西。
与此同时,远在永州的魏承光也终于决定写几封信给昔日的同僚。
一封给首辅梁示崇,一封给御史台刘福清,还有一封给户部尚书吴居廉。
……
再说徐琬四人,一路快马加鞭,行至天擦黑,才放慢速度,打算寻一处栈。
追她的仆人自然无功而返。
按理来说,四人剿匪与三人剿匪,本质没有太大区别,至多提高两成胜算,依然不能让徐琬感到安心。
若不是冥灵封禁她作为鬼的怨力法术,她哪儿用得着苦哈哈地练武,四处搬救兵,直接就能将他们全送去地府。
此刻,她趴在马背上,又忽然记起有专门养阴兵鬼将的阴山派。
若是能入此门派,习其法术,她就能养一批勤劳小鬼,这样的话,别说上山剿匪,就是杀齐王,都不用她亲力亲为。
只可惜阴山派养鬼驱鬼的法术太过诡异霸道,不符道教正统,被划为邪门歪道,极少现世。
唉,养阴兵鬼将驱使干活儿的美梦算是彻底破碎。
徐琬只能在心里发发牢骚,外加第无数次诅咒冥灵被阴司罢黜,沦为孤魂野鬼。
阎照骑着马在她旁边问,“徒弟,你想好怎么做了吗?”
“没有。”徐琬没精打采地回答,顺带扫一眼身下的坐骑,神情更加落寞了。
出师未捷先费银钱,还没到巢州,就已经花出去好些钱了。
阎照完全感觉不到她的心疼,自顾自道,“他俩说你要带我们去剿匪啊?”
徐琬垂头丧气,“是这么打算的。”
“咱们四个,剿匪?”阎照一脸难以置信,“先说好,我不是灭自己人志气,长山匪威风啊。”
“你知道山匪有多少人么?若人数不多,我们四个完全没问题;但若是人数太多,那可不太好对付。”
“我没打算硬碰硬。”徐琬打起点精神,“先摸摸底再说,剿匪不是我的目的,送药材去巢州才是。”
她要去巢州看看徐庸究竟如何了。
阎照点头,“那是得好好计议。”
他愿意随她去巢州并非全为那句“师父”,救百姓于危难也只占小部分原因,他真正冲的是齐王。
陆全忠灭他师门,为的正是他这身为皇子的外孙,虽然凭他单打独斗难以蚍蜉撼树,可若是与徐琬联手,未必不能动他分毫。
齐王想当太子,当皇帝,做什么春秋大梦,他阎照便是舍去老命,也不可能让那厮如愿。
“前面有家栈。”玉书回头问徐琬,“徐小姐,要住么?”
他们仨一路上的食宿都是由徐琬承担,所谓吃人家的饭,看人家的脸;端人家的碗,受人家的管,玉书当然明白事事都要以徐琬的意见为先。
“住。”
她一发话,玉书和于成便立刻下马敲门,阎照慢悠悠跟在徐琬身旁,冲二人道,“我不跟你俩挤,我要单独一间。”
他说完还偏头问徐琬,“可以吧?徒弟。”
“……”
“当然可以了,您可是我师父。”
徐琬满口答应,露出一脸笑模样道,“徒弟孝敬师父,那是天经地义的,但是师父可一定要记得,受了徒弟孝敬,要好好爱护徒弟啊。”
耿直而略带古怪的反应,差点把阎照惊吓马。
这丫头不会肚子里装着什么坏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