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辰后的第二日一早,阎照终于送来消息,约明日午后在武场外的杂货铺汇合。
徐琬从徐怀宁那里淘来几件旧衣,随便套了件就匆匆赶去,这次她没骑墨玉。
阎照没穿粗布短褐,而是一身缁色武服,倒有几分江湖高手的味道,没那么像杀猪匠。
徐琬到时,他正坐在杂货铺里,端着烟锅跟掌柜胡侃。
“我差点以为你要放我鸽子。”
阎照回头,着灰色劲装的小姑娘正立在门口,高马尾用一根同色发带束着,背着光,眉眼冷锐,说是个秀气的男儿郎也不为过。
他微不可察地笑了下,朗声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徐琬走过去,坐在条凳另一头,也不看他,问,“你准备什么去了?”
他在身上摸索了下,只听“啪”一声,什么东西被他拍到桌上,“喏,令牌。”
定睛一看,是方巴掌大小的漆黑木牌,上头赤金篆刻着鸠山派三个大字。
她拿起摸了摸,质地滑腻似玉,稍显通透,掂在手中略有份量,竟不像木料。
“这是什么做的?”
阎照懒洋洋解释,“鸠山玉,不过说是玉,其实是石头,只是坚硬如铁,水火不侵。”
徐琬讶异看向他,“这种好东西,不供皇室?”
“不供。”口气很是决绝。
徐琬又细细摩挲了会儿,有些爱不释手。
阎照大方道,“这块给你。”
徐琬掀眼看他,口不由心道,“你们师门的令牌给我不大好吧,我就是个挂名的。”
“给你就收着,不然你以为夔九能信?”阎照豪气道,“反正这玩意儿有一堆。”
他师父从前做过不少,就等着门派发扬光大后,给新入的弟子们一人一块,结果美梦破碎,令牌全蒙了尘。
徐琬从善如流,“好吧,我用完还你。”
阎照又从怀里摸出个青面獠牙鬼面具扔给她,
徐琬蹙眉,茫然地问,“不是可以易容么?”
画本子里都这么写,可以易容。
“易容多麻烦,需人皮、鱼胶树胶、胭脂水粉,这面具一戴就完事儿,瞧着还能吓唬人。”他语气里透着些许烦躁无奈,“再说你要易容我也不会,上哪儿给你弄人皮去——哎,猪皮你要不要?”
“……”
“不用,戴面具挺好的。”她说着将面具放置面前,转头问他,“吓不吓人?”
阎照对她这种小孩儿把戏很嗤之以鼻,“不吓。”
徐琬没劲儿地“嘁”了声,将面具好好戴上,对他道,“我怎么觉着你这面具大了?”
“那是你脸小了,行了别废话了,你化名用什么?”
她歪头想了会儿,开口询问,“鬼面大王?”
“……”
阎照无言以对,起身招呼她,“走吧。”
徐琬一个转身弹起,跟了上去,“我现在成你师妹了,该怎么称呼你?”
“叫师哥。”
“啧,叫不出口,叫你老阎吧。”
他看着跟徐庸年纪差不多。
阎照不满,“没大没小,你们高门贵女不是很注重礼仪?”
“我又不是高门贵女,我现在是鬼面大王。”
“……”
还是那处宅门,这次守卫换人了,阎照递出令牌,直接就给放行了。
徐琬惊奇,“鸠山派的令牌这么管用?”
“废话,也就你才没听说过鸠山派。”阎照连眼神都懒得给她。
“……”
徐琬琢磨着她赚了。
第一道门进去后是数丈长宽的空地,两边各有一间屋子,门皆敞着且垂有粗布门帘,右边那间门口挂着“正”的牌子,左边那间则挂着“奇”的牌子。
正中间则是一块方形影壁,内饰圆形猛虎图腾,略似太极图,两侧刻有六个大字——“武无形,道无边”。
站到这个位置,便能看见影壁后头一座二层高的恢弘楼阁,之所以说它恢弘,倒不是因为它有多高,而是因为它看起来比别的建筑占地要宽。
隐隐有声音从里头传来,但细听之下又感觉像是旁边街巷传来的。
阎照径直走向右边的屋子,徐琬跟上他问,“两边屋子是做什么的?”
“这间是核查身份的,另一间是挑武器的。”
撩开门帘,映入眼帘的便是方柜台,一半老徐娘的红衣女子软腰靠在上头,柳眉长眸银盘脸,梳着妇人髻,发间别了枝红牡丹,似火一般明艳动人,鲜艳夺目。
一见阎照,她便露出个妩媚笑容,“呦!照哥,稀啊!”
阎照大步走过去,侧身靠在外边,一副闲散调情模样道,“许久不见,越发好看了啊,不愧是武场一枝花……嗯?”他突然在空气中嗅了嗅,似笑非笑道,“又换熏香了?看来送香的男人不少嘛!”
徐琬就这间隙扫了一眼屋子,奇怪,怎么摆放的全是刑具?
“哎呀,照哥就会拿我打趣。”她笑得花枝乱颤,一看就被哄得很高兴,嘴上却带着点怨念道,“我就是一个看大门的,成日孤零零在此,哪会有什么男人送香啊,是你太久没来了,这熏香早换八百年了。”
阎照邪气一笑,继续散发着老男人魅力,“你要这么说,改日必须送你点香,否则都对不住你惦记我。”
“那怎么好意思让照哥破费呢……”她扭捏完,又问阎照,“这位是?”
阎照道,“这是我小师妹,想来挣点银子花花。”
转头对徐琬道,“这是月娘。”
徐琬忙回神,抱拳行礼。
“诶,照哥的小师妹有礼了。”月娘眼波柔转,望着面前戴面具的姑娘,娇笑道,“小师妹怎的戴这样的面具遮真容呢?”
徐琬正欲答话,就听阎照道,“实不相瞒,她脸毁容了,太过丑陋,再说女儿家行走在外,戴个这样的面具,也能吓退一些不长眼的人。”
他一本正经胡诌,惹得月娘频频用同情的目光看她。
徐琬:“……”
月娘像个悲天悯人的女菩萨一样望着她道,“可怜见的,小师妹叫什么?”
阎照侧头看她,意思很明显,“鬼面大王”这种称呼他说不出口。
徐琬顿了顿,扬声道,“徐玊,我叫徐玊。”
阎照目光哑然,意外之余带着点理所当然的嘲笑,复而看向月娘,问,“我们能进了么?”
“照哥别急,得问问九哥。”
阎照眉毛都没动一下,搁在柜面上的手微微朝后扬了扬,示意她快去。
月娘朝二人笑笑,转身朝右手侧一道小门走去,很快就消失在门后。
徐琬立在原地,眼珠子转啊转的,视线飘忽不定。
阎照实在看不下去,提醒她,“想看就大大方方看,偷偷摸摸的,一看就做贼心虚。”
“好吧。”徐琬索性昂首挺胸,凑到那些刑具前,隔着面具眼细细打量。
阎照杵在柜台边笑她,“怎么不说你叫鬼面大王了?”
听见他的嘲讽,徐琬不以为意,理所当然道,“鬼面大王一听就不像你们鸠山派的。”
阎照点头,“那倒是,我们门派从不用这种傻里傻气的名字。”
“……”
什么傻里傻气的名字,鬼面大王明明听起来就很厉害。
“老阎,这些刑具干嘛使的?”
阎照扫都没扫一眼就道,“不守规矩的就地行刑呗,还能干嘛使。”
徐琬了然,武场讲江湖规矩,律法反而不管用。
“你从前也进过武场?”
“现在才想起来问?”阎照斜眼看她,“武场能建起来,也有我一份力。”
徐琬骤然警惕,“你也是齐王的人?”
“不是。”阎照对她的反应轻嗤一声,“放心吧,我不会害你。”
“……呐,但愿你说到做到,我这个人最是愿意给予别人信任,你可别辜负我,”她假模假式说完,又道,“老实说,你让我一个外人顶着你们鸠山派的名头在江湖行事,不会不妥么?”
“你说呢?”阎照瞥她,咬牙冷笑,“你要是顶着鸠山派的名头给我丢人,那我可就说到做不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