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钰不是不会杀徐庸,只是没打算专程杀,他的重心暂且不在朝中重臣身上,而是在培植势力上,以期有朝一日与晋王,或是皇上兵戎相见时,能有绝对胜算。
是以即便清楚哪些人效忠晋王,他也不急着拉拢或是动手除掉,毕竟他们的存在,能抗衡梁示崇,大大省去他的精力。
等两方争斗得差不多,他再收拾收拾残局,坐收渔利。
况且安东那边,祁稹还没罢手。
回寒舍的路上,郑明锐琢磨着宋钰想对付徐庸也好,这样徐琬才能死死咬住他。
只是现下夔九会严盯武场,没法儿篡改花名册,只能动用别的法子了。
途经一书铺时,他叫停马车,没理会玉汝,径直进去,不肖片刻,他便从里头出来,拿着本书。
马车上的玉汝惊奇道,“公子,您还买话本子啊?”
郑明锐这才注意到,那书铺的伙计给他拿的是《幻情记》,他盯着手中的书愣了愣神。
“公子,您挑的这本《幻情记》在书局书铺卖得可火了,连戏班都排了戏,讲穷书生和女鬼相爱……”
玉汝在一旁滔滔不绝,下一瞬就被那本书砸中脑袋,“哪儿那么多废话。”
吓得玉汝当即噤声,以为他是在齐王那里受了气,捧着书小声问,“这书您不要了?”
郑明锐钻进马车,冷淡声线从里头飘出来,“不要了。”
玉汝一下又开心了,喜滋滋揣好,他还没看过《幻情记》呢,都是听春江楼的姑娘们在讨论。
马车驶走后,没人注意到又出来一个年轻人,朝着另一方向去了。
那年轻人径直去了徐府,将一封信交到徐琬手中。
他说是位公子让他帮忙送来的,徐琬一下就猜到是郑明锐,上京能与她扯上关系的公子就没几个。
她有点无语,郑明锐这又是搞的哪出,从前有事都是让她直接去寒舍,现在还托个陌生人送信,神经兮兮的。
拆开信封,里头信的内容简短至极,大体是说日后不便私下见面,若想进武场,就先去个地方,那里的人会替她安排好一切。
看吧,他果然有办法。
不过郑明锐干什么突然这么好心,竟然不同她谈条件了。
徐琬两指拈着信,思索着究竟要不要去,万一是陷阱可就不美妙了。
她可不想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门口的光影适时一动,春喜端着个东西进来,“小姐,您的新衣裳做好了。”
徐琬兴致缺缺地扫了眼,是阮氏年前替她裁的新布,西子色。
“夫人让您先试试,看哪里不合身再改改。”
春喜抖开衣裳,上身是件对襟贝扣半袖衫,前胸绣有如意纹,下身则是件绣栀子的百褶裙,“这衣裳真好看,您及笄时穿正好。”
徐琬放下信,配合地站起身,宽衣解带,套上衣裙,春喜转来转去瞧得仔细,“竟没有一点儿不合身,哪儿都正正好。”
“好了,小姐,换下来吧。”
春喜一面帮她脱,一面道,“对了,小姐,您是不是该给汤小姐和王小姐下帖子了?”
眼看离生辰越来越近,自家小姐愣是一点没提,她不得不出言提醒,“还有崔公子。”
徐琬感觉好麻烦,及笄而已,又不是做寿。
“你看着下两份帖子吧。”
“那崔公子呢。”春喜道,“他的总要您自己下呀。”
“为何?”徐琬扯下衣裳,不耐地摆摆手,“不过一份帖子而已。”
“都交给你了。”
她已经打定主意了,不管有没有危险,都得去一趟,万一郑明锐是认真的,那人真能将她弄进地下武场,她又何必自个儿瞎琢磨路子。
有捷径不走是傻子。
……
翌日朝会,徐庸本想上奏骊县鱼鳞册漏登土地一事,结果天佑帝率先宣布要选址修祈灵殿供奉法剑,还要在渭西、渭北两道修一座诸神观以镇邪祟。
此消息一出,徐庸想迈出去的脚又默默收住,稳稳立在原地,垂首琢磨。
众臣一时间面面相觑。
吴居廉频频皱眉,国库刚见点银子,天佑帝便又露挥霍本性。
他搞不懂景王一案刚结束,安东都还未平定,仅过一个寒食清明,陛下怎么又突然心血来潮要斥巨资修道观镇什么邪祟,两道又不是没有修道观。
况且城中人口失踪,不是该让官府好好查?刑曹的人难不成都是吃干饭的,为推卸责任竟将失踪案同邪祟作乱联系在一起,简直可笑至极。
再有,凌霄殿才建成使用三年而已,竟又要修什么祈灵殿,一把破剑,有什么好供奉的,在哪儿供奉不是供奉。
他内心正腹诽,便听天佑帝唤他,“吴爱卿,你同工部一道拟个章程出来。”
要用钱时,便是爱卿。
吴居廉心中极其不情愿,国库的钱不充裕,虽不至于寅吃卯粮,但怎么也该省着点,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谁知北凉皇室争斗完会不会立马增援安东,若是一直不能结束战事,前线补给便是个销金窟,这还不提今年全国范围内有没有天灾。
他正想着规劝两句,岂料工部尚书麻溜出列接旨,倒弄得他不上不下了。
不过他还是硬着头皮建议,“陛下,修诸神观与祈灵殿可否延一延?等安东平定下来再修不迟啊。”
龙椅上的天佑帝面色陡然不喜,他望完吴居廉,又望了望其余朝臣,“诸卿作何想法?”
梁示崇抱着笏板,耷拉着眉眼,一言不发,事不关己的态度。
卢道从同吴居廉的想法一致,他要保证安西、安北和安东都是稳定的,无外患,才好解内忧,内里怎么斗都不怕,“陛下,臣附议吴阁老的想法。”
其余人则保持沉默,大殿中静如死水。
齐王宋钰站在曾经宋钊的位置上,忽地小步往前,躬身作揖道,“父皇英明,修诸神观是利民大事,维稳两道,祈灵殿又事关国运,两者皆该择天赐良期。而如今安东局势还未明朗,眼下并非大兴土木的最佳时机。”
他显然是懂几分说话艺术的,寥寥数语就令天佑帝难看的面色缓和起来,“皇儿所言有理。”
众臣不由将目光聚焦到宋钰身上,看来这位二皇子玩乐归玩乐,却并不草包,是个可造之材啊。
梁示崇微一抬眼,斜扫过去,浑浊凌厉的眸子审视着他。
经宋钰一搅和,天佑帝没再提让户部与工部议章程的事儿,朝会以阮恒义上一道请封阮良显承袭武威侯爵位的疏奏结束。
……
散朝后,吴居廉特意同梁示崇走在一道,“阁老,齐王方才的表现,你都看见了吧?”
“看见了。”梁示崇抱袖觑他,“你想挣个从龙之功?”
他话说得太过直白,吴居廉都差点没绷住脸色,“阁老玩笑了,我把陛下交的差事干好就够了。”
接着他又道,“只是陛下怎的突然想修什么诸神观和祈灵殿呢?”
天佑帝只说要修祈灵殿供奉法剑,丝毫不提被玉贵妃幽魂缠着的事,毕竟不怎么光彩。
“还不是国师大人和那位护国法师的提议。”梁示崇盘算着能在这里头做点什么,对他道,“国库的钱,匀一匀,够不够陛下修祈灵殿?”
吴居廉立马两手一摊,叫苦起来,“陛下不知道,阁老当真也不知道,不就那几个子儿,这儿花一花,那儿花一花,够折腾几下的,唉。”
“我知你为钱发愁。”梁示崇宽慰他,同他分析道,“齐王方才的表现,咱们是有目共睹的,确实不同往日那般只懂吃喝玩乐,依我看,不如将此事交给他来办,办成也算大功一件,日后陛下立他为太子也有功可依不是?”
吴居廉默默听着,半阖着的眼皮下,眼珠子微微转着,暗暗忖度着此事的利害关系。
朝阳高升,官道上三三两两的官员都从午门而出。
梁示崇准备同他分道扬镳,笑得慈眉善目,“吴阁老,我可是在为你着想,好好考虑考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