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徐怀宁带的那句话,徐琬原本打算让春喜去虞敏德那里告知一声,她将会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过去了。
可春喜劝她,“小姐,崔公子在关心您呢,您打发奴婢去回话不合适,您得亲自去呀,就算之后都不会再过去了,您也得当面跟虞老和崔公子解释清楚原因啊。”
行吧,她同阮氏说过后就出了府,结果去了望春巷没碰上,虞敏德说他已经回府去了。
徐琬口头感谢一番后掉头去了梨花巷。
隔壁的胖狸再次光顾梨居,在灶间叮铃哐啷翻柜踩碗捉耗子,春芽对崔言之抱怨,“公子,咱们这厨下分明没什么吃的,怎么就那么容易招耗子呢。”
崔言之背着庭院站在廊下,侧耳听厨房中的动静,轻声道,“若是没有耗子,狸猫怎会常来。”
那只胖狸花,他还挺喜欢的。
白梨花几乎谢尽,丛丛嫩绿叶片被西落的乌金宠幸,亮得刺眼,瞧着比边上墨绿的桂花树更鲜活,连带着树下那块青苔地面都少了沉闷。
“公子,是徐小姐啊。”春芽忽然咋呼出声。
崔言之骤然回头,便见一道倩影出现在敞开的宅门前时,不由错愕当场。
着鹅黄衣裙的明媚女子信步而来,穿过梨树和桂花遮蔽的院径,宛如一只游弋于油菜花中的黄粉蝶,直扑扑朝他飞来,她扬笑道,“崔言之,你怎么总发呆啊。”
顷刻间,院中翠绿天光全都汇聚成一束,随着飞来的黄粉蝶一起,齐齐冲进他的世界。
内心那方天亮得不能再亮。
崔言之露出笑容,比春日晴光还耀眼几分,又比风拂湖水还温柔几分,他专注地望着她,眼底满是欢欣。
徐琬迈上台阶,站在他下方,一低一仰间,少年心中,春潮奔涌。
“我哥说你来问我怎么没去虞老先生那里。”徐琬不好意思道,“对不住啊,忘记告诉你,我最近要忙别的事,暂时都不能去虞老先生那里了。”
崔言之笑容微微凝固,不肖一瞬又恢复原状,平静问她,“要忙别的什么事呢?”
她含混而过,“一些小事。”
他瞬间便明白了,她是不想告诉他。
初尝爱情的崔言之,还不太能控制内心欲望,他深知自己仁义端方的君子形象在她心中难以轻易摧毁,于是诱哄她,“阿琬,我们是未婚夫妻,迟早要成亲的,你不是说我们要好好合作吗?既然要好好合作,那我们之间就不能有所隐瞒,往后我的事都会告诉你。”
徐琬心道不告诉她没关系,她并不想知道。
但瞅他一脸认真的模样,好像又不大好意思说出拒绝的话。
行吧,她想,反正他也知道她是个怎样的人,直说又何妨。
春芽早已识趣跑了,春喜和李二都没跟进来,此刻这廊檐下,就她和崔言之。
金光已转为蜜糖,粘稠的光线里,少年男女相望而谈,瞧着像幅美好画卷。
徐琬轻咳一声后,小声道,“就是突然发现还有人想杀我,我正查呢,你别跟人说啊。”
崔言之大惊失色,方才还弯着的薄唇瞬间绷平,颤声问,“谁想杀你?”
他陡然想起,之前还住在望春巷时,她某日半夜闯进来,莫非那时就是有人在追杀她?
“我也不知道。”她有些无奈,歪头想了想,朝他轻松一笑,“肯定是嫉妒我。”
这样的玩笑根本不能调节气氛,崔言之忧愁地望着她,“阿琬,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凡事不可逞强,一定要当心,保护好自己。”
虽然如今他看起来并非孤单一人,他有崔贤这门族亲,有虞敏德这位老师,有春芽这位小厮,可这些人并不能完全填补他缺失的心。
他的心在徐琬身上,他不想她有任何闪失。
“若是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你尽管开口。”他说完又垂下薄眼,语气带着几分失落,“可惜我如今无权无势,好像也帮不了你什么。”
“话不能这样说呀。”徐琬不觉得有什么好忧的,反过来安慰他,“你不是要科举嘛,若是高中了,以后就有权有势了啊。”
她指尖摩挲着下巴,思索道,“我爹像你这般大的时候,好像还没中举……这么算起来,你还是挺厉害的。”
崔言之被她安慰到,扯出点笑意,“伯父只是下场晚,学识可比我扎实。”
“阿琬,我会跟着老师好好学的,总有一日我能帮上你。”少年红着脸,攥着拳,一副急于表明心意的模样,许下未来的承诺,尽管当下看起来非常像在画饼。
可这世上最纯粹珍贵的东西是什么?
莫过于一个少年赤忱的心和毫无保留的爱。
那些虚浮誓言和美好瞬间,会相伴永恒。
缺心眼的徐琬谢绝他的好意,“不用,我自己就能处理好。”
她笑笑,“我的事,你还是别参与进来,万一对方穷凶极恶,要杀你呢。”
崔言之想,若是他生得人高马大,孔武有力,走他父亲的路,他或许还能信誓旦旦说一句“我不怕,我保护你”。
可现实是他还需要徐琬保护,说这样的话未免太不知廉耻,他只能冷静下来,对她说,“好,我不给你添乱,但若是有能用得上我的地方,你一定要告诉我。”
“我可以努力站到高处,努力帮你。”
话锋似乎有些偏过头了。
徐琬失笑,“行,那你好好努力。”
见她似乎不信,崔言之有些无力,可也无从证明,罢了,日久见人心,她总能知晓他所言非假,也总能看见他的心意。
“你要回乡扫墓么?”
提这个问题难免会令他感到伤怀,可徐琬还是觉得该问一问。
“不了。”崔言之摇头,“老师要教我新东西。”
昭县离得太远,在中周东南方向的岭东道,纵是水路结合马车,来回至少也要花费月余,他早已安排守在老家的老仆年年扫墓祭祀,防的是当初他若出现意外,崔弋和李氏的墓无人祭拜。
虽然他如今没出意外,却也并不打算回去,于眼下的他而言,唯一富足的便是时间,他得抓紧多学,日后才能更好的独当一面,才有可能让陛下重新彻查崔弋死亡的真相。
再说日后成家,他总要为她撑起一片天。
崔言之心中如是想着,又觉得以徐琬的能力恐怕不需要他撑,罢了,各撑一半吧。
“阿琬,你还修道么?”
他问这个问题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既担心她说不修,又担心她说要修。
“修啊。”徐琬忽然想到她的书箱,忙叮嘱他,“灶间的箱笼,你帮我搬到书房去吧,别让耗子咬了。”
“好,我明日就搬。”崔言之轻松起来,“你是不是明日就回乡了?”
他记得官员是明日开始休假。
“对。”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直到太阳下山,天地一片糖色,春喜在门口唤她,“小姐,该走了。”
徐琬才恍然惊觉天色已晚,对他道,“那我走了啊。”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