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上空的异动,很快惊动了虞城。
透过灵网,其余城池的人不稍多时便也尽数知晓。
待地仙学府的长辈们和修为高些的同辈们赶来,桑榆和容与已经在南海布下重重结界,隔绝了待会的雷劫可能对虞城造成的影响。
桑一廷是来得最快的。
血脉之力在沸腾,父女之间血缘牵绊在极力催促,要快一些,再快一些。
“桑叔父。”容与唤了一声。
按地仙学府的排行称呼,容与其实应唤桑一廷一声桑师叔,但两家交好,他和桑榆又是自幼定的婚约,叫声叔父更加亲近。
桑一廷已经见到滚滚雷云之下的静坐的女儿,被血脉之力灼烧的急迫感轻了一些,又见容与面色平静,方勉强松了口气。
他冲容与颔首,“小鱼儿的劫雷是何时来的?”
容与的目光飘向那道纤细的身影,“一刻钟前。”
还好,还有时间。
桑一廷松了口气,给女儿传音。
桑榆遥遥冲着父亲点了下头,微笑着,“爹爹,我无事。”语气很轻松,一如既往的亲昵,不见一丝勉强。
桑一廷面色好看了些,“爹爹不打扰你了,安心渡劫。”
如愿听到女儿轻软的一声“好”,桑一廷才有心思留意周遭。
南海这样大的动静,虞城的城民们,不拘修者和凡人,但凡有些空闲的,皆跑了出来。
桑榆选的渡劫之地就在魔兽老巢正上方,离着虞城还有数里的海域和一道海岸,犹还隔着数丈宽的无人地带,和三道厚实的城墙。
如今,三道城墙上已经站满了人,挤挤挨挨的,热闹得紧。
“那是桑榆仙子,我听说她五十年前才渡过了大乘雷劫,”说话的人咽了下口水,“现下又渡劫,……”
他有点不敢说下去了。
若是渡劫成功,三百岁的渡劫期修者,多吓人。
三百岁的修者,有的连化神雷劫都没过呢!
原先熙熙攘攘、嘈杂喧嚷的人群霎时安静下来。
修者们,一个个的面上可精彩得很,像是在脸上开了座染坊,数道颜色横亘其上。看得身边的凡人们个个凝神屏气,静悄悄地往后挪了挪身子。
良久,有人幽幽说了句,“地仙学府该乐死了。”
静默的人群松了口气,又开始了方才的热闹。
虚空裂开一道口子,从中落下一个人影。
不一会儿,接二连三有人自虚空落下。
这样的场景,如今的凡人已经看惯,再不会似初见时那般惊奇不已,但每次见到,总归是有几分羡慕的。
修者能御空飞行,化神期以上的修者还能撕裂虚空穿行,可比他们辛辛苦苦积攒灵石用以乘坐传送阵可方便实惠多了。
那人口中说的地仙学府之人,除了修为不足留守学府的,其余的终于悉数来齐。
墨色的海浪沸腾起来,咆哮着冲向岸边,似是要教训这些不知死活、静立海岸边的人族。
只是还未近前,就遇上无色透明的结界,被里间的阵法消融,十人高的海浪不甘地退回海里,在做最后的挣扎,“哗哗”声震耳欲聋。
时陌河也来了,因着学府后继有人,他身上的气息越发平和,走在街上,很有凡人常用作赞美道士的几分“仙风道骨”来。
容修文拍了拍好友桑一廷的肩,眉眼间俱是愉悦。
桑榆这一次雷劫若是成功,地仙学府就又多了一名渡劫期修者,甚好,他都想早点退位让贤了。
“明年二月二是个极好的日子,就那日为小鱼儿举办即位大典吧?”
虽是反问,但他的神态可没多少商量的意思。
桑一廷没说话,眼睛仍是紧紧盯着女儿,她那样纤弱,刚出生时的脆弱犹在眼前,他仍是无法将女儿当成即将成为一门掌门的强大修者。
时陌河回过头,“如今是七月,半年时间有些仓促了,你可不要躲懒。”
他对桑榆这位隔代的掌门继承人、他的徒孙很是欣赏,对上现任掌门,语气都没以往的气了。
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
真真是无情。
容修文哀怨地看了一眼他的师伯,换来自家道侣无情的一记轻掐。
星卉对时陌河很是恭敬,“师伯放心,我会监督修文的。”
容修文不甘心地闭了嘴,反驳的话语是积攒了一肚子,却一句也没敢说出来,自家夫人盯着呢!
他不禁扪心自问,这个掌门他是不是当得太过懒散了,怎的一个个都在嫌弃他。
“劫雷要落下来了。”程时琇和桑一廷一样,目光一直在留意着桑榆的方向,及时提醒道。
结界恐要撑不住。
只一眼,程陌河便有了判断。
“你们几个,随我一起加固阵法。”他指的是几名渡劫期修者。
容修文、星岩、程时琇忙应是。
不远处的城墙上,修者们心下惴惴,盯着正忙着布阵设置结界的几人,四位渡劫期修者一起设阵,桑榆的劫雷恐不简单。
虞城离得这样近,不会波及到他们罢?
凡人们却是没有这样复杂的心思,见到如水桶粗的紫色劫雷落下,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雷要是落在他们自己身上,怕是连灰也不剩罢?桑榆仙子瞧着纤细柔弱,怎地就要受这样的磨难?
海岸边和城墙中间数丈宽的的无人地带,不知何时已经落满了修者。
细细一瞧,居然都是一派掌门或下任掌门。
“桑榆怎地就选了南海作为渡劫之地?”听着隔着重重阵法和结界都压制不住的魔兽怒吼声,覃玉蓝不解地问道侣曾桥。
站在他们身边的正是玄珠子,合欢宗这两位和他在单洲秘境古塔中有过过命的交情,出了古塔之后也偶有联系。
玄珠子转动着手中的佛珠,佛文隐隐泛着金光,“凡间愿力”,他道。
这回答,似是不沾边,细细思量,却又隐隐有些道理。
覃玉蓝和曾桥还未来得及细问,就听得身后城墙上的凡人们传来的惊呼,“桑榆仙子。”
南海上方的桑榆,此时状况有些不大好,上有劫雷,下有海魔兽,皆在对她虎视眈眈。
同门们、凡人们担忧着她的身子,修者们审视着她的修为,她本人却未想太多。
月前她便有了预感,要她到离地仙学府万里之外的南海,这预感在三日前愈发强烈。
黎族人讲究顺应天道,顺应血脉之力,于是她顺应了预感,来到虞城。
方到虞城,她的修为便有了松动,她要渡劫了。
她本还不到渡劫的时候。
天道这样急迫,这样急切地要她在南海上方渡雷劫。
桑榆目光落在冲着她咆哮怒吼的海魔兽身上,那样冲天的魔气遇到劫雷,似是水入沸油,海面瞬间沸腾起来。
问心木落在她掌间,从小小的一棵,旋转着落入海中,苍翠的神木上抵厚厚的云层,下达海里松软的泥土。
不出片刻,整片南海便几乎要被问心木苍劲的枝干覆盖。
劫雷打在桑榆身上,她闷哼一声,嘴角溢出血丝;劫雷打在问心木身上,问心木簌簌抖着,浓绿似墨的叶片不住地掉落海中,海魔兽哀嚎的嗓音响彻天地。
“海魔兽,”有人大吼,似在发泄心中的不满,“海魔兽死了好多。”
他眼中有热泪涌出。
百年了,自他太祖那辈,他们被围困在一座座城池中已经百年,修仙界连绵的山、不平静的海、广阔的平原、黄土漫天的沙漠……他们都无缘再见。
盘亘了南海百年的海魔兽,如今在雷劫和那棵参天入地的古木共同打击下,如同泡沫般轻易消逝。
这样的场景,他想,他们已经梦了百年了。
雷鸣似在每个人耳边回响,巨大的响声中每个人似是失了聪,什么也听不见,只能见到不断翻涌的黑色海水慢慢染了蓝,最终归于纯粹的颜色。
那是南海最初的颜色,纯净天空一般的颜色。
桑榆被问心木托住无力的身子。
黑云退散,七月的阳光猛烈得很,有祥云片片,不断涌来。
灵雀灵鸟高声叫着,身后拖着长长的尾迹,五彩的灵光照亮天际。
似是仙乐,似是祥瑞之兆,似是飞升之像!
容与猛地抬头,桑一廷攥住手心。
修者们、凡人们皆屏住呼吸。
三万年了,修仙界终于再次有人要飞升了吗?
他们全然忘了,桑榆渡的雷劫,分明是八九七十二道,大乘期进阶渡劫期所有的劫雷数量。
自昨日晚上至现今的太阳高悬,一昼夜一上午,人们全然感觉不到累,心里只有无尽的兴奋,凡人们腹中的鸣声也全然未能被人听见。
祥云堆满了天边,灵鸟已然退散,正午灼热的阳光照在每个人身上。
远古的钟声似在天上传出,又似是在地底传来,沉闷而悠扬,敲击在每个人心头。
“修仙界和仙界的界壁三万年前已然关闭,尔等须专注己身,方有打开界壁的可能。”
冷水兜头浇下。
这是天道的警示,在桑榆渡完渡劫期雷劫的时候。
人们的目光皆放在轻盈飞来的女修身上,热烈而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