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那个女人很安静,看来也很本分,每天下班回来,她都能按时给倪宪鹏端上可口的饭菜,等倪宪鹏吃好,她就默默地收拾走,然后一杯漱口水奉上,一杯沏好的热茶递到手中。
这让倪宪鹏觉得自己这是过上了地主老爷的日子,一时还有些不真实。
但是,就这些是不可能完全取信于他的。他仍然对她怀有诸多戒备,担心孩子在她这里出事,保姆偷孩子的事情屡见不鲜。孩子是他的软肋,他不能跟孩子朝夕相处,陪着他长大成人,已经是他此生最大的遗憾,他绝对不能让孩子在他手上出任何事。
想到这儿,倪宪鹏心里有些郁闷,觉得自己有点小人之心了,坏女人似乎与这个理智、冷淡、气质高雅的女人挂不上钩。
“我还是应该去那个保姆介绍所去查查她的身份证。”倪宪鹏再次决定。
他起身开门,换上运动鞋,撩开长腿往那提亚邦职介所走去。
明天就是周六,孩子上午学完围棋,就该到他家来了。
到了职介所门口,倪宪鹏怎么也抬不起脚进去,他觉得自己挺可耻的,不该这么不信任她,虽然这个社会到处信任危机,但是,毕竟还是有好人的,他自信自己就是个好人,老唐当然不坏,胡雪飞更是难得的大好人,细想想,身边那些人儿,虽然各有优缺点,但都不是坏人……
他更不愿意相信白铁原是个坏人,她是个非常超凡脱俗的女人,是他所接触的女人中气质最高贵最典雅的女人,那种由内而外的不容忽视的高冷气质,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形成的。俗话说,一个贵族的养成,需要三代人的努力。白铁原身上的气韵真是那种处心积虑想要偷孩子的保姆假装不来的。
倪宪鹏又犹豫了,如果,他想:对谁都不相信,那人活着真是受罪!他尤其不愿恶意推测白铁原,他觉得那是对她的亵渎。
如果白铁原是坏女人,那他倪宪鹏立马就自宫,再也不相信任何女人!
倪宪鹏最后决定——信她!
至于她为什么做保姆,倪宪鹏想过很多次,也曾经很多次想问问她,可是一看到她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神情,他就不想丢那个人了。
他对自己说:一概不问,她就是想说我也不听,一切看天意吧,她能来到我这里,就是一种缘份,她是落难也好,逃犯也行,穿越女也罢,自有水落石出的时候。
现在最关键的是,她把自己的生活操持地让他很满意,很舒服。他从来没享受过这样的日子,温馨惬意,清净淡然,俗世的烦恼似乎都离他而去。他现在非常认同钟浩所谓的不娶妻,只找保姆的言论。
原来这种感觉真是不错,没有纠结牵累烦,只有惬意舒心爽。
倪宪鹏路过街角的克里斯汀饼屋时,突然想起,明天是平安夜,后天是圣诞节,虽然倪宪鹏不过洋节,但是手机会不断地收到短信祝福提醒他节日的到来。
圣诞节也是他们两个共同的生日,想到这儿,倪宪鹏不由自主地笑了笑:“天下就有这么巧的事,假如不是因为听说她跟自己是同日出生,自己可能也不会对她这么感兴趣,不问三七二十一就追着让她到自己家来做保姆。”
倪宪鹏交了订金,定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生日蛋糕。从小生活在农村,家里四个兄弟,吃饭穿衣都成问题,过生日是想都不要想的事。结了婚,都是他想方设法地给岳父岳母、老婆孩子过生日,反过来,他自己的生日从来没人想起来为他过过,当然他自己也没把它当回事。
可是她不一样,毕竟她是第一次在他家过生日,不管怎么说,他这个主人都要尽点心意。
顺便也算是给自己过个生日了。
哈,第一次过生日,还是有点期待的。
索性再送一束花吧,送什么花呢?他有点迟疑,他问花店店主:
“给女人过生日送什么花比较好?”
女店主说:“要看她是你什么人?情人送玫瑰、朋友送勿忘我、康乃馨送老妈,跟女朋友分手送黄玫瑰……”
“什么人呢?总不能说她是自己的保姆……”倪宪鹏在心里琢磨着,“大、大姐吧?”
店主甜甜地笑了笑,大概没见过送礼不知道送什么人的男人。
“如果是送给大姐,那就送香水百合吧。什么时候要,现在吗?”
“后天晚上。”倪宪鹏付了定金就回去了。
周六,倪宪鹏家。
白铁原一早去农贸市场买了菜回来,就把新买的草莓蒂一个个摘掉,用流动的自来水反复冲洗干净,然后放在一个玻璃器皿里,撒上白糖,淋点白酒腌渍起来。
今天,贾鹏鹏要来跟爸爸一起过周末,这是特意为他准备的时令水果,孩子们几乎都没法拒绝草莓。她不禁想起了另一个喜欢吃草莓的孩子,一个长着一双大眼睛,长长的睫毛自然往上翻卷,脸蛋像个小苹果的女孩儿。
她的“孩子缘”浅,一个孩子流产了。本以为和纤纤的缘分会长长久久,结果不到一年,她就被接走了,据说被她妈妈送人了。唉!那么可爱的孩子,至今下落不明。不能深想,想多了撕心裂肺。
倪宪鹏把儿子接出来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带着儿子在外面玩乐了大半天,快吃晚饭时,才把儿子带回来。
白铁原看到父子两个回来,就拉着贾鹏鹏的小手进了洗手间,把他的小手洗干净后,白铁原把糖渍好的草莓端出来,在草莓上插上很多牙签。
贾鹏鹏拿着牙签扎起一个草莓就要往嘴巴里送,倪宪鹏提醒贾鹏鹏说:“鹏鹏,阿姨这么疼你,应该先让阿姨吃。”
贾鹏鹏很听话地说:“阿姨,你也吃。”
白铁原笑了笑说:“鹏鹏,叫我奶奶吧。”
贾鹏鹏很乖地叫了声“奶奶。”
倪宪鹏颇有点意外地看了看白铁原,那意思是说:“他叫你奶奶,我叫你什么?”
白铁原发现贾鹏鹏是个非常单纯的孩子,从他的身上,白铁原感到,跟他生活在一起的外婆、外公、甚至妈妈应该都是比较简单的人。因为贾鹏鹏平和听话,没有一般孩子的自以为是和逆反心理。
有时候,可能正是因为简单、直接,矛盾就来了,因为凭她的观察,倪宪鹏是个颇有城府的男人,如此,就会因为大家不能在同一个频道上互动,而不能互相理解。
贾鹏鹏对妈妈、外婆都很有感情,唯独对外公比较反感,觉得他经常没事找事,惹得一家人都不开心。
白铁原问道:“外公疼爱鹏鹏吗?”
贾鹏鹏如实回答道:“疼爱。”
白铁原引导道:“外公其实也是个好人,就是脾气犟些,既然是鹏鹏最亲的人,鹏鹏就要多原谅他的缺点,鹏鹏说是吗?”
那孩子眨眨眼,很懂事地说:“嗯。可是外婆和妈妈很讨厌他。”
“大家都讨厌他,外公在家里是不是很可怜啊?”
贾鹏鹏点了点头。
“所以鹏鹏就不能再跟着外婆、妈妈一起讨厌外公了,不然,外公会变得脾气更坏。”
贾鹏鹏似懂非懂地说:“我知道了,奶奶。”
倪宪鹏在旁边一声不响,静静地观察着两个人。
吃罢晚饭,倪宪鹏就把孩子送回外婆家,两个大人没再说什么,各自回自己的卧室,关上门一宿无话。
周日,一早。
倪宪鹏又把贾鹏鹏接了过来。
这次,他没带孩子出去,而是拿一本书站在客厅里靠窗子的地方,顾自装模作样地读着。就那样,把贾鹏鹏交给了白铁原。
白铁原把一沓旧报纸拿出来,跟贾鹏鹏一起坐在餐桌前,教贾鹏鹏叠纸船儿。贾鹏鹏兴趣浓浓地叠着,白铁原待他学会以后,就起身到厨房里,端着一筐菜出来,一边摘菜,一边对他说:“等你叠多了,奶奶就去街上买点油漆回来,把咱们的小船儿穿起来,漆上五颜六色的油漆,做成门帘,挂在门上,一定很漂亮。”
跪坐在椅子上的贾鹏鹏坐正身子,兴奋地小屁股一起一落地说:“我现在就想把小船儿漆成五颜六色的。”
白铁原温和耐心地就像亲奶奶般,“好好好,我们先去量一量看看,我们的门有多长多宽?再算一算看,做成一条帘子需要多少条小船,做成整个门帘,需要多少条帘子,然后再算出总共需要多少小船。”
倪宪鹏很满意这种家庭氛围。
他也不看书了,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一根软尺,跟儿子一起去量卧室的门框长宽各多少,再把已经做好的几只小船串起来,量量有多长,这样算下来的结果,一米大约需要十只小船,一条帘子大约两米长、二十多只小船,如果总数需要十根帘子的话,就得做二百多个小船。
二百多在朋友幼儿园中班小贾鹏鹏心里是个很大的数,贾鹏鹏小朋友表示很气馁、很没信心,倪宪鹏耐心劝说道:“做任何事,都是从一开始积累的,如果没有耐心,就什么都做不成。”
“鹏鹏不着急啊,你看这会儿的功夫,你自己已经做好十多个了,奶奶有时间的时候,也帮着你做,咱们一起叠就快了。”
贾鹏鹏点点头,信心大增,手不停歇地又折了起来。
白铁原看得出,倪宪鹏显然很享受那种一家人围在一起的感觉。
倪宪鹏的情绪一时起起伏伏。
“妻贤子乖,一家人和和睦睦地围在一起,谁做谁的事,多么美好的人生啊。可是…然而,都是镜花水月……”
倪宪鹏拿着书,愣在窗子旁,看到儿子安安静静地呆在白铁原身边折纸船,不由得叹了口气。
“儿子已经不是自己的儿子,改随了母姓,老婆不是自己的老婆,连从哪里来都不知道......”
倪宪鹏苦笑了一下。
傍晚,带贾鹏鹏到博物馆和书城玩过回来,按照孩子的要求,在外面吃了顿肯德基,倪宪鹏就把孩子直接送回了姥姥家。回家时,路过街角的克里斯汀饼屋顺便把前天晚上订的生日蛋糕取回来。
再到花店把预定的花取出,店主已经用包装纸把一束香水百合包好,并插上了一个小小的标签,上面写着:祝你生日快乐。白铁原看到蛋糕和百合很是吃惊。
倪宪鹏一边打开蛋糕盒子,一边说:“不知道你多大年龄,就没买蜡烛,咱们也不吹蜡烛了,直接切开开吃吧。”看到白铁原眼里闪烁的奇怪光彩,倪宪鹏不由自主地为自己的殷勤、体贴,感到难为情起来。
白铁原没说什么,悄悄地拿起塑料刀,把蛋糕切成一小块儿,放到小盘子里,先给倪宪鹏一块儿,然后自己也切了一块,埋着头,慢慢地品尝起来。
倪宪鹏看向眼前的女人,不明白她何以如此宠辱不惊,给她过生日,送鲜花,最起码也该表示一下感谢吗。难道是自己做错了,不该对一个保姆这么好?她应该不是一个不解风情的女人啊。
或许是奢华的生日过多了,对咱这简单的生日看不上眼。倪宪鹏一时不知道自己是否一厢情愿,没事找事了。
静静享受完一块蛋糕,白铁原才用低低的声音说:“也许你不相信,这是第一次有人送我生日蛋糕和鲜花。”
“怎么会呢?”倪宪鹏的疑问脱口而出。她这样的女人难道不是被人捧着长大的吗?怎么就连生日都没过过?随即就觉得自己有点八卦,“我说过对她的事一概不问,怎么就好奇起来?”
知道自己居然是第一个给她送生日蛋糕和鲜花的人,倪宪鹏立刻就觉得自己做了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人也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活泼起来,“白铁原,祝你生日快乐!年年有今日,岁岁皆平安!”倪宪鹏这话说地真心实意。
“谢谢你。”白铁原笑得很真诚。
“有个问题想问一下啊,你可以不回答。你为什么要鹏鹏叫你奶奶?你有那么老吗?”倪宪鹏看着白铁原姣好美丽的脸,不由地笑了起来。
白铁原也笑了,她笑起来的确很美。
“鹏鹏是个可爱的孩子,这孩子是幸福的,虽然你们夫妻离异了,但是看得出来,丝毫没有给孩子带来什么负面的影响,他很阳光,可能以后也不会活得像你这么沉重。
这也说明,你岳父母家还是比较通情达理的,并没有给孩子灌输对你这个父亲的怨恨,不管因为什么,你毕竟是抛妻弃子的那个人。所以,我觉得如果有可能的话,你还是复婚比较好,最起码孩子有个健全的家。”
“抛妻弃子”一说,让倪宪鹏觉得自己的心被**裸地撕裂了,他一直觉得自己才是这场失败的婚姻中受伤害最大,损失最惨重的人!这个女人说话就不能委婉点吗?
“你答非所问,这跟你让孩子叫你奶奶有什么关系?”倪宪鹏在报复性发问。
“我想,叫奶奶可能会让你妻子和岳父母家的人比较放心吧,一个老奶奶保姆,不至于影响你们夫妻……”白铁原斟酌着说。
倪宪鹏突然就明白了白铁原的良苦用心,她是担心因为她而影响他们夫妻复婚,倪宪鹏轻呼了一口气,一个心思这么缜密、善良、处处为别人考虑的女人,不会是个可怕的危险的不安全的保姆。
他觉得一直悬在心口的那块石头,终于落地了。
这个圣诞节还是不错的,难得的清幽温暖,倪宪鹏想。
这个圣诞节让白铁原放下了对倪宪鹏的心防,撇开感情不谈,抱团取暖的感觉也可以很清净,很温暖,很友好。
她觉得她的运气真好,这个临时蛰伏之地,让她很满意。接下来的日子,她可以安心地、好好地为自己筹谋一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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