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裕摇了摇头:“你说对了一半,从过贼,当过我的敌人,这些并不是不可原谅的罪行,就是我自己,当然也曾经被迫效忠过桓玄,天师道当年在吴地起兵,几乎人人响应,那是因为多年来世家在吴地弄得天怒人怨,甚至在大晋立国之初,北方来的中原世家就通过各种诈术把吴地的士族排挤,掠夺其庄园田地,有天师道这个力量给他们出头,自然是从者如云,沈家作为吴地本土士族的代表,自然也不能避免。”
刘穆之的眉头一皱:“这条难道还不够吗?加入妖贼和加入桓玄毕竟是两回事啊,桓玄哪怕是篡位之后也是官军的身份,而沈家这种,可是反贼哪。”
刘裕笑了起来:“要说反贼身份,那我当年流落草原,还娶了敌国公主,阿寿也有被迫逃到南燕寻求庇护的时候,要说谋反之行,我和阿寿可比沈家兄弟走的更远,他们还可以说是给妖贼裹胁,而我们是主动逃往敌国过啊。”
刘穆之摇了摇头:“这些只是表面的理由,其实我想说的是,沈家兄弟出身吴地,不是开始就投身北府,并不是你们这种血统纯正,一路走来的北府老兄弟,虽然后来加入了,但毕竟跟檀家兄弟这些人相比,算是半个外人,这点你也是清楚的。”
刘裕点了点头:“这确实是個理由,但不止是他沈家兄弟,你真要算起来,王镇恶,朱龄石也是同样的情况,如果是以纯正北府为条件,那反倒是只有檀道济才符合这个要求了。”
刘穆之笑道:“所以,你不放手大用沈田子,是另有原因。因为他器量不足,性格暴躁,总是跟王镇恶作对吗?”
刘裕叹了口气:“这算是排在第二位的理由,沈田子为将无帅都非常优秀,无论是兵法还是武艺都堪称顶级,也确实可以说是后辈中综合起来最象我的一个,但是,有两个理由,让我无法选择他作为继承人。”
刘穆之双眼中光芒闪闪,沉声道:“洗耳恭听你的理由。”
刘裕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这第一,沈家兄弟自反正以来,一直对我非常尊重,视我为救命恩人,但是对别人,无论是对你还是对希乐,无忌他们,就没这么尊敬,换言之,他们只听命于我,未必肯居于别人之下。一个最明显的事,就是他们兄弟当年回家的时候,不顾朝廷的赦免之令,仍然去杀了当年出卖过他们父祖的仇人全家。也因此,沈渊子作为长兄,辞职解职夺爵,回家隐居不出。”
刘穆之点了点头:“是的,是有这么回事,当年这个事闹得不小,甚至让不少本来归顺的附逆贼人又重新上山结寨自保,为了平息后续的影响,我可是费了很大的功夫,甚至让吴地又多免了半年的钱粮税赋,才算勉强平定,老实说,当年我恨不得杀了沈家兄弟,用他们的脑袋来平息那几乎要再次掀起的叛乱。”
刘裕正色道:“我一再地跟沈家兄弟强调,非常时期,不可再生事端,不能为了尽孝而误了国事,可他们仍然不听我的劝阻,当面答应,回乡后就动手杀人,而且绝不是他们后来说的一时冲动,或者是那叛徒横行乡里,实际上他们早有准备,回乡的时候就带了部曲手下,伪装是外来的侠,攻杀了那仇人全家。当时还在西征,我不想让归顺投降的将士们心中恐慌,才没有深究,不然的话,真的应该借两颗脑袋来平息后续的动乱,也不至于让你为难。”
刘穆之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所以从这事,你就认定了沈家兄弟只图快意恩仇,不顾大局,不是可以委以重任的人?”
刘裕摇了摇头:“你真的以为,他们是一时冲动,或者是放不下父祖之仇,所以才要去报仇?真的以为这只是为了尽孝之举吗?”
刘穆之笑了起来:“要是报杀父祖之仇,那应该是冲着你,冲着刘牢之才是,毕竟那个叛徒乡邻只是举报告发,而动手杀人的是刘牢之,把他父祖俘虏解去大营的,是你亲自带兵搜捕的。”
刘裕点了点头:“是的,所以打着尽孝,报仇的旗号,实际上还是利益,那个叛徒因为举报了他们一家,受到了当时朝廷的赏赐,一下子成了当地的豪强之家,也把原来沈氏兄弟世代相传的田地给夺了去,名义上是为朝廷没收逆贼田产,但实际上却归了作为乡吏的自己家。若不是沈氏兄弟后来归顺了我,立了功,当了将官,恐怕连沈家的祖宅,那叛徒也不肯让出来呢。”
刘穆之正色道:“是的,当年这种情况很多,世家子弟和乡间豪强,如果没死的,就会大肆以附逆罪名去侵占当过妖贼的本地豪强的家产。为了处理这些个纠纷,我可没少费劲,沈家兄弟这个案子,就是闹得最大的一个,毕竟灭门血案的影响太大了。”
刘裕叹了口气:“所以他们找了个为父祖报仇的理由,杀了对方满门,而且动手的时机也是挑在我为谢停云报仇,杀了王家满门的时间之后,要处理他们,就得处理我自己,不得不说,他们兄弟是谋定后动,心思缜密,绝不是那种无脑莽夫所为。”
刘穆之笑道:“这么说来,沈田子处处与王镇恶,甚至朱龄石兄弟过不去,也并不是看上去那样粗野冲动了?”
刘裕笑道:“这是自然,对王镇恶,朱龄石,沈田子从来都是公开场合发难,却从不在私下来找我提醒要提防或者是限制他们,胖子,你觉得这代表了什么呢?”
刘穆之的眉毛一挑:“这就说明沈田子是大块头有大智慧啊,公开场合质问王,朱,引起众将都会顺着他的指责去警惕他们,而这两位,就是年轻一代中对沈田子地位构成威胁最大的两人,揭发他们的不足,就是削除其他众将对他们的支持,说到底,还是为他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