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自己记忆里浮现更多的是美好,那点悲伤微不足道时,她倏尔笑出了声:“他呢,是最会陪伴人的人,也是最不懂陪伴的人;是最会付诸行动的人,也是最无能为力的人;是最长情的人,也是情不知所归的人。”

    “是不是很矛盾啊?没错,他的存在就是一场矛盾。”

    如同爱恨相依交织,情怨缠磨,矛盾而不自知。所以,我才会在一次次轮回中,惨遭撕心之痛。

    这是离恨天七十二境诸仙尊的赠予,是天道的惩罚。

    “曾经的我被迫接受,”许恩轻抚少女蜷缩的灵,风轻云淡,“接下来,你也坦然接受吧。”

    好在,一切总会过去的。

    “就看你撑不撑得住。”说完,许恩笑得无奈,“我怎么会产生质疑,看来我是疯了。”

    “前面就是弱水了,飘了这么久,你也该醒了。”许恩目光幽深,看了看自己透光的身体,“我不能陪你了,这身体的即将报废,经不起极寒了。”

    但愿能等到你平安轮回。

    少女的灵愈行愈远,化作一个光点渡入弱水。

    “入轮回,道长且阻,未知丛生。别怕,这一趟旅途,我替你探过。于你而言,如履平地。”毕竟心死魂消,还有什么可怕的。

    唯有千万,千万千万,别放弃!

    不过千年,不过孤独,不过诸无所依……

    身子一凉,许恩抬起手臂,衣袖轻扬,“起风了?”

    不该啊?这里怎么会有风?

    怔忪间,狂风四起,许恩错愕,环顾,生怕出现变故。

    发现这狂风只作用在她身上,对原本的事物丝毫没有影响。她瞬间心知肚明,“冲我来的啊?看来我真是该走了。”

    话落,周身景致如电影回放般极速转变,闪得许恩眼花缭乱,头胀痛不已。

    “咳咳~咳咳~”钻出水面,许恩忍不住爆粗口:“非要从这儿醒来吗?这儿是复活点吗?不是都烧干了吗?还带自动续水的?”

    又一阵厉风将许恩卷到岸上。

    看着如初繁茂的银杏树,巨大的树冠庇护着满庭芬芳。许恩了然,大声喊道:“仙尊,出来聊聊啊。”

    再入冥川界,她突然明晰了一些事情。

    老者从银杏树下走出。

    “重历旧事,心中疑问颇多,不知仙尊可否解惑?”

    老者点头。

    “为什么是三十五年?”

    “你化形三百五十载,命殒。”

    许恩乐了,这个解释,我就呵呵了。

    “您这也忒牵强了吧?恩许活了三百五十年,天道就安排我每一世三十五岁寿终?”许恩反问:“您觉得有理吗?这折扣打的,黑心老板都没你们这克扣比例。”

    “轮回对你而言,三十五载是终也是始。”

    许恩气笑了,“您管这叫轮回?什么是轮回?一条时间线由始至终进行下去,且世世有始有终,才能称为轮回。我这能叫轮回?我这叫赶片场,还是个走关系抢戏的。”

    老者被许恩的言语逗笑了,再次试探:“你当真不想问问他?”

    “不想。”许恩回的果断。

    “如果你误解了他呢?”

    “仙尊,好歹您是看着我成长的,怎的一点也不了解我?”

    老者露出好奇之色,“哦?愿闻其详。”

    “把顽石炼化是你们的主意吧?”许恩瞥了一眼老者,没正面回答,而是自问自答:“依着轮回历世,受尽红尘情爱,是最好的,也是最直接的方式。”

    “不错。”

    “不过,这过激的方式是谁定的?我谢谢他全家。”这口气许恩怄了三世了,还不知道要再经历几世,“非要把石心一刀一刀割成多份再重新黏合才能生出血肉吗?”

    “不经痛爱,怎能长情?”

    “痛到极致,心会死。”

    许恩话说得平静,就好像是别人的故事的,轻描淡写。

    淡若止水的态度让老者有了一丝自我怀疑。

    老者若有所思,“那你呢?”

    “我?”许恩笑得漫不经心,“长情没有,钟情不会,倒是学了一身博爱的本事。滥情得很!”

    发现老者深拧眉头,许恩更加放肆地笑:“所以,怎么办呢?好像有违初衷了?仙尊,阑珊境何在?要不送了我过去?”

    许恩一席话怼得老者有些气馁,默默摇头,“你这跳脱的性格是一点没变。”

    “不然呢?总得有一处保持初心吧。”

    良久,老者忍不住问道:“不问问他现在在何处吗?”

    “您既能反复提醒我,说明他基本安好,安好便好。”问了就是徒增烦扰。

    “他所作所为自始至终都是为了你,他……”

    许恩制止了老者的话,“仙尊,我知道了,您还是发发慈悲,送我继续吧。”

    压在胸口的话,到底没有说出。老者长出一口气,问:“决定好了?”

    许恩挑眉,不屑道:“由得了我?”

    老者缓缓闭眼,沉声:“去吧!”

    眼前明光闪现,将她完全包裹的同时,许恩敛起嬉皮笑脸,转为浓浓抑郁。

    情深缘浅,一世一情缘,纵然有了血肉真心,我怎忍用残缺的真心换你无悔的曾经?不如,就这样辜负了吧。

    许恩刚消失在原地,绛珠草就泛起柔光。

    “可听到?”

    “听到了。”

    “作何感想?”

    他目色缱绻,酝酿了不尽柔色,“她开心便好。”

    老者终是气笑了,一个固执,一个偏执;一个一意孤行,一个甘之如饴,倒是登对得很。然而,一个又明知不问,一个又不问不答,呵,天意啊。

    “她误会了。”

    “她没有误会,只是不愿意信我罢了。”

    老者突然放声大笑,“想我活了万年,竟又多了一悟。”

    她知他,他知她知他,却骗着这天道,违天逆行。

    “千年守护,千年等待,千年陪伴,你可曾不甘?”

    “一千年守护,一千年等待,一千年陪伴,换不来她一世顺遂。”他似在忏悔般闭目,一滴泪水由眼角溢出,“自然是不甘,不甘于自己的无力,不甘于自己的屈服。”

    欲归尘、惧归虚,他步履轻快地离开。

    “无衣,你……”

    “任世间清浊,此身此心为她甘堕轮回,再无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