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清楚!你说啊!”
有人伸手扯住了他的衣领,满眼不甘的质问着:
“我究竟是谁的替代品!”
“我是你为了复活那群人、不得不结交的人之一吗!”
“谁给你的任务?”
“…你的友人一定很好吧?值得你一次次去赴死。”
“那你与我相处时,有没有、哪怕是一秒,有没有一秒你的好意是出自内心的?”
眼眶发红的人身体轻颤着,泛白的指尖死死扣着他心口的衣物。
手足无措的他在恍惚间,看见了无数一期一会的友人。
他们用大同小异的话术,自嘲的喃喃道:
“你是有心的对吧?”
“只是…你的心再也装不下任何人了。”
·
诸伏景光觉得胸口闷的厉害。
睁开眼后他费力的坐起身,大口喘了会气才把堵在心口的那股孤寂与悲伤驱散。
以第一视角去看待那些质问时,颇有些百口莫辩的错觉。
被质问的久了,他甚至也会产生出‘难道自己一直将他们当做替代品吗’这样的错觉。
不尽然吧。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诸伏景光揉了揉发胀的眉心,偏头看了一眼旁边的电子钟。
早晨7点,一个算得上是很健康的时间。
指尖在触碰到额头上贴的歪歪斜斜的退烧贴时,诸伏景光稍微愣了一下。
“…对了、”
他记得昨天晚上好像是云闲鹤把他送来的!
“闲鹤!”
“早上好,光先生。”
从屋里跑出来的诸伏景光在看到坐在外廊边晒太阳的云闲鹤时急忙刹住脚步。
仅仅是不到两个星期的未见面,这一刻竟然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早饭在桌子上,光先生生病了还是吃点清淡的比较好。”
“好、…闲鹤你去买的吗?”
被问到的人回头看了他一眼,轻挑了下眉,笑得揶揄:
“光先生不会想吃我做的吧?会进医院的。”
“啊、哈哈哈,说得也是。……说得也是。”
诸伏景光有些恍惚的扶着椅子坐下。
他盯着看了一会儿披着衣服坐在那的云闲鹤,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后,多日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至少人找到了。
“闲鹤、”
“光先生。”
坐在外廊上的云闲鹤看着墙头上开得正盛的月光蔷薇,思绪跟着空中翩翩起舞的蝴蝶,发散到遥远的旧梦中。
恍如梦寐带给他的影响远比看到的还要大。
至少在接二连三面临相似的话术过后,他无法保持以往的镇定。
勇者的声音很轻:
“这几天,我的无理取闹给你造成了不小的困扰吧?”
“……不、”
“抱歉,我只是有一瞬间、被吓到了。哈哈…还蛮好笑的,因为相似的话而害怕什么的。”
云闲鹤没有等诸伏景光开口。
他似是苦恼的笑了笑,神情看不出落寞,也不见往日的灵动。
只是,平铺直述的说着:
“自从我的友人离世之后,我看谁都会带上他们的影子。”
“替代品的说法有些过了,但与你们交友也不算是纯粹。”
“当我意识到你是真心实意想与我成为那种亲密无间的朋友的时候,我逃跑了。”
“因为我觉得我对待你的态度,是不对等的。没有想象的那么纯粹。”
“抱歉。”
云闲鹤抬头回身朝坐在那的诸伏景光笑了笑,略显疲惫的眉眼里满是纠结和挣扎。
后者看着大半张脸都被略长的发丝遮住的人,
想起了这些天连续的‘噩梦’,想起了梦里对方对自己的批判和厌恶。
身形单薄的少年像是被堆砌后扔在角落里的雪人。
随时都可能在这清晨的阳光下、在旁人不知晓的地方消融死掉。
诸伏景光听到对方平静的叙述着:
“抱歉,一开始说要跟光先生成为伙伴什么的。”
“我试过了,但是、记起一切的我,已经没办法再全身心的去与任何人结交。”
“浮于表面的交际,似乎有些敷衍了。哈哈…”
“抱歉。……抱歉。”
葱白的指尖在对方看不见的位置死死扣着身下的木质地板。
似乎这样就能抑制住随时可能失控的脾气。
勇者面上带着得体的笑容,和诸伏景光梦里见过的无数次一模一样。
对方像是懊恼一样的歪头笑了笑,长叹了一口气:
“哎呀……我似乎只会说抱歉。”
“如果光先生觉得生气的话,我可以给予补偿。”
“只要是在我所能做到的范围内,光先生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
似是想到了什么,勇者的话稍微顿了一下:
“就算是想亲手了结我也可以。不过要等到我帮柯南恢复原状之后。”
“……你在说什么。”
诸伏景光的声音带上了些许的不可置信。
被问到的云闲鹤朝对方歪头轻笑了一下:
“只是建议而已。”
看着没有立刻回话的诸伏景光,云闲鹤似是了然一样的转回了身,看向远处的天空。
他在给对方思考的时间,在等着对方最后的宣判。
就像曾经经历过的无数次一样。
诸伏景光起身走到外廊,坐在了云闲鹤的身边。
当感同身受时,看见的天空是澄澈而深远的。
似乎能透过他们看到更遥远的星球。
“那些人……是闲鹤心底无可替代的存在吧。”
“嗯。”
“他们一定是非常好的人。”
听到这话的云闲鹤轻笑了笑,眉眼染上些许的暖意。
“非常好。”
正是因为太好了。
所以他可以为了他们去做任何事情,可以舍弃其他人双手奉上的任何感情。
如果过分沉迷任务世界,身心都融入整个世界,是会被同化的。
届时就会被困在这个世界的时间线里,循环反复,再也不得出路。
而一旦在星海中迷失,就再也回不去家了。
“你要去找他们吗?”
“等到我帮别人实现完愿望。不过,果然我当初该把那盆雅契黎娜收回来的。”
听到这话的诸伏景光顿了顿,旋即闷笑出声:
“只是梦罢了,我不会太当真的。”
异世界的访客……他更愿意相信对方是他们这个世界的人。
那样的话……即便是分别,也可以期盼某天的再次相遇。
毕竟,世界与世界之间的距离过于遥远了。
“要与我们成为一期一会的友人吗?”
“……光先生不在乎、”
“不在乎。”
青年宽大的手掌轻揉了揉少年柔软的白色发丝。
云闲鹤低着头没有去看对方,像是在思索可能性。
“我也觉得你跟我认识的人很像。”
“嗯?”
“但是,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个体,再相似也不是那个人。”
“我知道,所以我才会觉得…”
才会觉得亏欠、愧疚,才会在惊醒时觉得自己不配享有关心。
“你平日里对我们的好是真的。”
“我、”
“我们都有目的,但你的比我们更纯粹,你为我们受的伤都是真的。”
诸伏景光细数从与对方相识后的桩桩件件,最后半开玩笑的说道:
“闲鹤就当我是在多管闲事吧,见不得好孩子孤零零的。”
“怎么说得我像是孤寡老人一样。”
“哈哈哈,是孤寡的年轻人。”
云闲鹤无奈的看着笑出声的人,想从对方的表情中找到一丝作假,又或者是恼怒的表情。
见他看过来,诸伏景光也望了回去。
风摇着树叶沙沙作响。
好像,曾经也有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
“按照你的说法,我身上的任务已经完成了,那么我的生死都与你无关了吧?”
“那你为什么还对我这么好?”
被问到的人沉默不语,似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对面的人看着他,无奈的笑着:
“承认吧,你早就把我当朋友了。”
“只是觉得在面对我时表现的没有那么随意,觉得对我与那些人不一样,所以你下意识的否定了自己的好意。”
青年不顾勇者僵硬的身形,将其死死抱在怀里,喟叹道:
“你真是个死脑筋的人啊。”
“大胆的承认交到新朋友又怎么样?”
“就算你要离开,这一时的快乐也是可以拥有的啊。”
“难道你从前的人生里,没有过惊鸿一瞥的人吗?”
于是云闲鹤又想起曾经的岁月。
火红色头发的冒险家炫耀的向他举起自己胸前挂着的石头:
“我把你当初送我的石头做成队徽了!”
“这么样?我的手艺不错吧?”
“旁人问起的时候,我就说这是勇者小时候送我的石头,是我们友谊的见证!”
时过境迁。
“闲鹤。”
听见声音的勇者眨了眨眼,面前是已不复年少的喻灯年。
对方火红色的头发变得斑白,脸颊也生出皱纹。
长年累月的奔走和战斗让对方晚年的身体垮的厉害,但笑容依旧明媚:
“你到时候可不准哭啊,不然我都得从棺材里跳出来安慰你。”
“哈哈……开玩笑的。”
他不会哭。
“真好啊,勇者竟然来给我送行、咳咳!他们就羡慕我去吧!哈哈哈!”
躺在床上的人手心里还攥着那块石头。
那是他一生的起点,是一生的荣耀。
勇者听到对方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喃喃着:
“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事就是遇到了你。”
“下辈子…我还和你做朋友。”
旁人的六十年,只占了勇者年龄的零头。
惊鸿一瞥的第一位友人。
坐在外廊上的云闲鹤被阳光晃得眯起了眼,狼狈的垂下了头。
啊,是了。
其实他最怕的,原来是脱离世界后的失去啊。
“光先生。”
“嗯?”
“中午我们去吃那家拉面吧。”
“好。”
“纵使人生苦短,也要享受这趟旅程,享受当下!”
“怎么样?这可是我觉得自己说过的最有哲理的话了!哈哈哈!”——喻灯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