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瑰月嘴角抽搐,这俩,是怎么凑到一处的?!
从竹风之前的所言所行来看,他应该是受命于北国姬越政权的,花适宜因为旧事,应该跟姬越政权很不对付才对。现在,这两人混在一处,是个什么状况?
“怎么,你认识他们?”李琅问。
“我……”不想欺骗哥哥,李瑰月点点头,说:“我的确是认识他们二人的,但我认为这二人应该政见不同,所以很疑惑他们如何走到一处的!”
凝视着自己的妹妹,李琅的眼神浮浮沉沉。从他离家到现在,不过是一年时光,不但他的人生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是妹妹,也改变了许多。她不再是从前那个被他同父亲娇宠的闺阁弱女,娇娇俏俏的脸上居然已经有了沧桑感。这感知让李琅心痛又心惊。
嘴唇紧抿,李琅在袖中握紧了拳头。
“月儿,你在萧家到底怎么回事?”李琅再次问了这个问题。
轻叹一声,瑰月无奈地看着哥哥。
“哥啊,我的事儿稍后再说吧,现在你的事儿得先说说了,不然会穿帮的!”
李琅愣了愣,他不太愿意说自己的事情,那些苦、那些痛,他一个人承受便罢了,何苦要再把妹妹拉入痛苦的泥潭中不能自拔呢?
可是,为什么月儿对她自己的事儿也一副不想深谈的样子,难道她也经历了人生中不可承受之痛?
“我被救时,用了李宝儿的化名,可是安西将军却一口道破了我的身份。所以,我们兄妹若是相认,你隐藏身份的事儿自然也会戳破了!”
“他如何能认识你的?”李琅不得其解。
捏着下巴,李瑰月摆头,但她隐隐有个猜测,安西将军能认出她,是不是跟竹风和花适宜那两人有关系?
“哥,你生还,为什么不回西隆关,也不给家里带信,反而跑到徐家军中隐姓埋名做了名将领?”
望着妹子,李琅知道,有些事情,终究需要给个交代的。
自昌平帝中后期,西隆关形同虚设,完全没有驻兵,大越朝只在雍州屯重兵拱护西北,对西隆关以西,采取的是放任不管的政策。当然这一举动,最受害的是藏民和散居关外的少许夏人而已,因为常常要受到西戎人的侵扰。
去年,乾泰帝一声令下,命原荆州军北上驻守西隆关。
乾泰皇帝此举,大大鼓舞了西北边民,纷纷拍手称赞,然而,赶鸭子上架的原荆州军上下却叫苦不迭。
不是他们矫情,而是他们习惯了江南的气候条件,完全没有缓冲余地地一股脑拉到西北之地,将士们几乎全都适应不了。
有的士兵出现头痛、头晕、呼吸急促的症状,从前很健壮能打的小伙子像离水的鱼儿般绝望地张大嘴喘气;
几乎所有人都皮肤干裂、手脚冻伤,喉咙痛、鼻子出血也是常有的事儿;
最令人不能习惯的是,后方的粮草总是断断续续,西隆守军需时常从藏民手里购置粮食接应,都是些牛羊肉和青稞面之类的,将士们馋大米白面都馋疯了。
一些年纪小的战士想家、想亲人,哭着盼天黑,能梦到爹娘,可是西隆关的夜来得格外迟,到了亥时天还没全黑。
……
一种无形的绝望在军营里慢慢蔓延着。
李琅看到这样的情形,很是忧心,他多次提出建言,希望宁西王力促后方辎重补给能及时跟上,军中亦应多招进医师大夫,大量引进治疗冻伤、受寒的药物。如此,改善了将士的生活条件,减少了伤患,西隆军的士气才能回升。在今后的对敌中,才能更具战斗力。
然而,大将军似乎总是一副欲言又止、很是为难的样子。
李琅按着后脑勺寻思,是不是他的建言不够周全?
毕竟都是些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再是艰难,大伙儿也慢慢适应了下来。李琅感到由衷的高兴。
其间,西戎不断地过界挑衅、劫掠边民,西隆军也常常主动出兵还击,各有胜负,算是不负边关驻军的使命。
待到临近年关的时候,因为藏区极为寒冷,经常下雪,西戎人倒是消停了几分。
闲下来的兵士们又开始愁云惨淡起来,要过年了,谁不想家乡的亲人?军营里的气氛很低迷。李琅别无他法,只有尽自己的一份力量,常常拉着小兵们掰手腕、摔跤或是谈天说地。总算是能冲淡一些兄弟们的乡愁。
这其间还出现了一个插曲。母亲写信来军中,说会托妹妹说情,让萧王爷允他告假回乡成亲。他将信撂下就不管了,母亲好天真,这样的时节,就是主帅都不得离开军中的,何况他这个小小的军官。
再后来,母亲的来信就说了一个极不好的消息——沈蓉给萧长空做了妾。李琅一时又伤感又愠怒。他喜欢沈蓉很多年了,也一直以为沈蓉同样喜欢他。没有想到,他离家不过半年,沈蓉不惜做小也要投入别的男人的怀抱。这个男人还是他的妹夫!他从前还是欣赏萧长空的,这样一来,他对萧长空的好感荡然无存。这厮,一下子将他李家两兄妹俩都伤了,够狠!
军营中的年过得本就冷寂,知道了这个消息后,他消沉了许多。
那些皮猴子,看到他郁郁寡欢,一个个轮流着挑战他,各种比试都用上了,总之就是不让他有闲暇下来的时候。兄弟同袍的情义,他哪里能不懂呢!大丈夫何患无妻?!他也就洒然一笑,让一切随风而去吧!
刚刚过了正月初四,兵部那些运送粮草拖拖拉拉的玩意儿突然变得十分勤勉,不但送来了粮草冬衣,还带来兵部的最新牒文。
牒文长篇累牍地批评西隆军抗敌不力,令藏区贼寇横行,对不起朝廷和天下人的期望。最后,兵部命西隆军趁天寒敌惫之时,迅捷出击,务必于正月里扫除西戎贼寇,还大越海晏河清!
呵呵呵,真是站着说话要不疼啊!;李琅如今对西戎人有些了解了,这个民族体格强壮,性多贪掠,自西而来,与大越在藏区胶着多年。
大越因多年耽搁于内部斗争,对西北属地不算上心,总怀可有可无之侥幸心理。
加上藏地本身地理、气候环境独特而复杂,无形中给交战双方加大了难度。
西戎人乃唐古拉山以西的蛮荒小族,土地贫瘠,物资匮乏,气候恶劣。他们早就垂涎大越山川秀美、土地丰饶,东进之心从未断绝。
说直白一点,就是两族相争,中间夹着一个藏地。大越消极怠战,但也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一旦西戎人突破藏地,再无天险可阻,挺进中原不是什么难事。就像多年前的兖州大屠杀,依然是许多夏人的梦魇。
所以,藏地是必争之地,只有拒西戎于藏地之外,大越才能安枕无忧。从这点来说,兵部的决策是不错的。
但是——
多年以来,大越出于各种原因和理由,对藏地被掠夺爱搭不理的态度,已经养大了西戎人的势力,如今再要求正月里扫平西戎,完全是极其轻敌的行为。
更何况,正月里气候寒冷,时有暴雪,此时出击,不是自找苦吃、自寻死路吗?
然而,兵部的命令代表的就是皇帝的意思,又哪里能不服从呢!
也是凑巧了,此事,西容人又频频异动。今日里灵芝遭劫,明日里阿里被掠,兵部郎中捻着胡须,得意地大手一挥。
“出击!”
萧王爷虽是主帅,也不得不听从兵部的调遣。若是连他也游移不前,将士们岂不是更不愿意冲锋陷阵了。
那时候,李琅对带头出击西戎的萧王爷还心怀敬佩,不管如何,他做到了身先士卒,是位可敬的将帅。
西隆以西的藏地,更加的寒冷萧煞。
风急天高的战场上,大越与西戎各有胜负。
打着打着,西戎似乎后续不足,就慢慢地往西溃逃。
兵部宗郎中志得意满地哈哈大笑,不夸将士勇猛,反而拱手向东,说都是朝廷决策英明。
呵呵,跟这样的怂货计较什么?将士们在心里鄙视这位官员,看他的时候,总是微微撇着嘴,眼神游移。
正月十一,宗郎中收到了朝廷的新命令。
新命令说,西戎人溃败,正是乘胜追击的好时刻,宜“速速追击”、“紧紧咬住”、“清扫务尽”。
“快快快,全数出击,全数出击!灭了这些西戎人,我们就立下不世之功,名垂青史,指日可待啊!”
“得令!”
萧王爷沉肃地拱手作礼,算是领了朝廷的命令。
这时候,几名高阶将领交换着眼神,就有人提出,不能全数出击西戎人,得留人据守西隆关,因为这是大越人的一道屏障。
宗郎中跳起脚来大骂这几名将领抗令不尊,畏战怯敌,乃大越之耻云云。
将领们早就对这个啥都不懂的监军相当不满,老大的拳头捏地“咯咯”响,又用左手按住了。哪个军人不知道,得罪打了兵部的小人,半生戎马,一生拼杀都可能白费了!人家给你穿个小鞋、安个罪名,不要太方便呢!
李琅属于中低阶将领,有与会的资格,没有发言权。但是他明白那几位将领提出必须有人据守西隆关的原因。
从兵部来人开始,军中的各级将领都收到了警示信。信中言及,西戎败走有诈,小心陷阱,不得穷追猛打。
将士们将信将疑,有人还背着宗郎中,将那些信拿给萧王爷看。萧王爷沉吟不决,最后道或是敌军的疑兵之策也说不定。
正月十一,西隆关大门洞开,城楼上的士兵握拳捶打着左胸,铿锵作响。
“大越必胜,大越必胜!”
楼上、楼下的军士们热情高涨地道别着,心里具都欢欣地憧憬着,说不定这一战之后,他们就能回到家乡同父母妻儿团聚了!
西隆关外的浩荡天风里,都是氤氲的喜悦,乘胜追敌,没什么大不了的,指日可归!
有谁能知道,萧天佑带出的这五万人再也不能回来了,全都在德康大草原上做了泥销骨!
很快,李琅就觉察出了几分不对。西戎人退得太从容了,有时候,大越军没有跟上,他们还体贴地等上一等。
直到追到康达大草原边际,萧王爷也犹豫起来。
康德草原地域广阔,地貌也很复杂,人走进去,野草、灌木能比人高,这是极其不利的作战环境。
挥挥手,萧王爷命原地驻扎、埋锅造饭,并要求将士们加强警戒。
李琅手里的纸条都被他揉成一团,几次迈向中军大帐的腿又反复顿住。
“有埋伏,警惕!”
这个小纸条不知道是谁什么时候塞到他兜里的,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怎会跟大元帅讲?说不准,元帅还会给他扣上一个动摇军心的罪名呢!
可是,李琅莫名有些相信这个纸条上的警示。他觉得很不安,尽管身边有数万同袍,他都有种被野兽盯着的森寒感觉。
吃晚饭的时候,就下起了雪。
开始是晶莹的雪子,不过顿饭时间,就是洋洋洒洒的鹅毛大雪。
李琅暗暗松了口气,这样的天气,大约没有人想打仗吧,冷都冷死了!
然而,事情总喜欢往人难以预料的方向发展。
正当大家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猛然听到帐外喧哗声起,哨兵示警的声音此起彼伏。
出状况了!李琅猛地坐起,迅速地穿好衣服。
挑帘一看,他傻眼了!
外面一团乱!
两翼营房大火冲天,战士们衣冠不整地奔走呼号,寻找自己的同袍和长官,场面要多混乱有多混乱。更外围,人影憧憧,敌人的身影时隐时现。
李琅皱眉,发生了这样的大事,为何不见主帅?没有主帅稳定军心、指挥调度,是要出大问题的啊。
西北、西南方向,人潮赫赫压来,进攻的号角高亢不绝,西戎人果然是诈逃!他们引诱大越的军队至草原边上,在这飞雪的深夜,人困马乏之时,遽然反扑!
情势危殆!